“恐龙故事?──要。”
他就开始搜索记忆枯肠,讲了起来,但讲讲讲,讲得太长了,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疑心,而且说到最后,竟然是一个有头有尾完整的故事(小孩在岛上找到恐龙,避开坏人救了它,带回去藏在家里、藏在学校、藏在公园,一直到它长得太大完全藏不住,被镇上的人发现了,可是恐龙可以做很多事,也被大家接受了)。故事说完了,小孩睡着了,昔日阅读的小孩如今困惑的爸爸却没有睡着,他在想这是怎么回事。沉沉睡去之前,他得到一个结论,当年太喜欢这个偶然相遇却残缺不全的故事,他小小的脑袋已经一次又一次把故事修补起来,现在它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哪些是原来的故事,哪些是后来自己编的故事,已经分不清了。
记忆可以是这么骗人的东西,你发现它已悄悄依你的需要做了假,但你却找不出中间编造的界限与痕迹,如果你发现记忆的一个谎言,你就开始担忧,会不会自己真实的一生都是依自己的喜爱编造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有多少是真实的?所幸人生太劳累也太纷杂,并不适合这类本体论的思考,你上班开了两天头昏眼花的业务会议,对人生大问题也就不着急了。
3年后,他来到日本青山的“蜡笔屋书店”为长得更大的小孩寻找一些儿童读物。在一张桌子面前,他感到呼吸急促,他见到睽违30多年的形象——一只胖嘟嘟带翅膀的小恐龙,被一个小孩亲昵地拥抱着。它和当年不同的是:它是彩色的,黄蓝条纹相间。我心中那个小男孩苏醒过来,我曾在梦中多次为它着色,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颜色,它是熟悉的,但也是陌生的。
与其说是为小孩买下那个系列的3本书,不如说是买给失去童年的自己。现在我知道故事的创造者,叫做鲁思•斯泰尔斯•甘尼特,绘制可爱图画的则是她的继母鲁思•查丽斯曼•甘尼特,3本书分别出版在1948到1951年间,第一本名字就叫《我爸爸的小飞龙》。
我打开来,第一段就是我熟悉的雨中遇猫的故事,一直到小孩离家出走为止,故事和记忆都一模一样,彷佛是昨天读过的书。但小孩上了小岛,故事就与记忆完全不同了,插图也是从来没见过的。
我把3本书带回家,重新讲给小孩听,他有点困惑:“为什么和你以前说的不一样?”我解释我从前并没有读到全部,后面是我自己编的。“自己编的?”他还在试图理解这件事,却好意地安慰我说:“其实你的比较好听。”
顺便一提,又过了几年,联经出版了这3本书,给它一个可爱的名字叫“泡泡龙”;我和儿子一样,觉得原来的名字比较好听,而且有点生气,为什么他们36年前不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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