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有位大学生听完讲座,递来纸笔,请我给他写上一句话,我略微沉吟,给他题写了八个字:“多能鄙事,不拘小节。”他对前四个字心存疑惑,请我讲解一下。我说:“鄙事就是那些粗活儿,并没有任何贬义,比如各种各样的庄稼活、修理活、木工活、家务活都算。一个人干些粗活儿,从中有所体悟,同样能够获得真知。我认识的不少作家和画家都在其专业范畴之外另有所好,另有所长。有的会烧菜,手艺不亚于饭店大厨;有的会养花,功夫不逊于园艺技师;有的会剪纸,有的会修车,有的会打制家具,有的会装修房子……业余时间,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个书呆子不会干别的事情,其本行的功力也往往有限。”为了佐证我的观点,我还给他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某年,我陪一位朋友去念楼拜访钟叔河先生,听他谈文论道的时间还不如听他侃当年拖板车和做木工活儿的时间多。他告诉我们,家里的书柜、书桌都是他亲手打造的。意犹未尽,钟先生还要我们用手触摸那些旧家具,“几多平整!几多硬扎!几多牢靠!”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一直妥善保存着那套自制的精美绝伦的木工模具,视之为镇宅之宝。听我讲完故事,那位大学生恍然明白,多能鄙事并非不务正业,恰恰是对正业的侧方位滋润。
如今,某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年轻人视富贵如等闲,以杜甫的诗句“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来形容,丝毫不算夸张。他们昼夜出入高级场所,处处不离酒色财气,在吃喝玩乐上,他们挥金似土。祖辈喝过的那些苦水他们不曾喝过,父辈干过的那些粗活他们也不曾干过。某些富贵子弟就算厕身名校,出洋留学多年,却依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说他们多能鄙事,我们还须脑筋急转弯,此“鄙事”非彼鄙事,正事不立,则鄙事真鄙。
自从独生子女长大成人,进入社会以后,就一直有人担心中国会出现“垮掉的一代”。应该说,这样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王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