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的脾气,我要干总是要干的,绝对不会中止,只好任我去闹,我们两个人就是如此地过了四十多年,我是处处要找麻烦,元任是处处要省事。学生们的要求虽然答应了,可是我对他们说了,第一我们是大家闹着玩的,只当是一个公共的厨房,并不是做生意,第二我只拿了400元本钱,可不够你们大家欠账来吃,要吃只可以定人数包饭,每月先付后吃才可以,因为对学生要欠起账来真是一个麻烦事,以30人为限,而他们都答应了,一下午就交了450元来(15元一个人),再来的只得向隅而叹了,学校改了十点关门,我就让学生须六点来吃,九点一定要回校。(我想现在还记得当日吃饭的人是陈之迈、孙碧琦、王慎名等,因为他们都是在馆内常坐之客,并且我学的做菜也是那时才起头注意的。)
本定了第一天的第一跑堂的是郝更生先生,管账的是孔敏中太太,帮忙拿菜的是何林一太太、马约翰太太、刘廷藩太太和我,一共六个人,第一个定菜的是王文显家,不过都是大家好玩而已。头一天又进城买菜,鲜的、干的买了不少,最可笑的是王文显太太洋车后挂的十只活鸡一路叫,她吓得只叫洋车夫停下来,一停鸡又不叫了,一走又叫起来,就一路走走停停。(我现在写到这儿,还和元任两人对桌子笑得不止呢。)
买了一百多元的菜以为可以用好多天了,没料到第一天各家来订菜,和学生来吃的竟有二百多人,这个桌上来要的菜,那个桌上的人拿去了,我们只希望吃完了的人,快走,也没想到问他们要钱,孔太太大叫“没给钱”,“第一名”跑堂的郝更生先生也不愿干了,买的菜吃得光光的,而钱没收回来,学校到十一点才关门,吴公之先生要两样菜等了真是半天也拿不出来。第二天他就送了一副对子:“小桥流水三间屋,食社春风满座人”。第二天我只好请他两位吃饭,如此一来大家都送起对子来了。更可笑的事就是本来头几天各家都要一两样菜,没有想到临时那样忙都拿不到菜,教职员和学生每天都去二百多人,过后忙不开给我们三四家的佣人都叫去做事了,连去吃饭和看热闹的人都得站起来帮做跑堂的,每天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还未吃完,每天都是百元以上的材料加进去还不够,忙到半夜才能回来。元任说:“如何喉咙都哑了?自讨苦吃!”我只好笑笑,但是第二天一早又得办货,不能让它开几天就关门啊,只得一天一天地忙下去。
还有一个最外行的事,就是用五芳斋的菜单,来的人总是点不同的菜,如何能办那么多的材料呢,所以赶快改主意,把菜样减少、分量加多,好弄点。以后连燕京的人都来了,我想,忙不过来就拒绝他们,洪威廉(煨莲)太太自己来还两面生了大气得罪好些人。因为这是西直门外第一家正式有厨子做菜的馆子,厨子可找得真不错,以后连城里的人都来叫酒席,例如李济之先生老太爷的生日,周寄梅先生请客都会来几桌,闹得到处都知道,好些朋友安心和我起哄。特地去叫菜,弄得加人加开支,厨子还嫌我限制生意,我也实在麻烦了就把买卖让给他们去做了,本钱也多半自己吃了,在他们接管以后学生中就有欠的了,所以我自己写了一副对子说,“生意茂盛,本钱干尽”。
杨步伟本来是一个有名的西医大夫——当时的中国还没有几个女大夫。但从此和烹饪有了不解之缘,后来到了美国,竟然写了一本《中国食谱》,这本书的英文翻译过来是“在中国怎么做饭和吃饭”。杨步伟不过是写着玩玩而已,没想到连续重印了几十次,她一下子成了美食名人,闹得全美国都请她去演讲。这个因缘就是当年的“小桥食社”开启的。
菜谱的畅销让杨步伟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有了永远的玩笑话题:丈夫赵元任写了几十本书,但加起来卖的数量还没有她一本书卖得多。不过,厨艺的精进也让杨步伟越来越离不开厨房了——他们到达美国后,经常有学生、故友来她家蹭饭吃,赵家成了有名的美食中心。其中一个朋友、后来的著名语言学家王士元曾经回忆说,当他去赵元任家访问的时候,谈了好久,需要借用一下洗手间,赵太太告诉他洗手间在二楼。王士元到了二楼,但洗手间电灯的开关怎么也找不着,情急之下只好黑着灯进去用。就在王士元方便的时候,突然在黑暗中听到洗手间里哗啦哗啦的水声,他大吃一惊,赶紧整理好衣服,四处摸索了一阵后才找到了电灯开关,当灯光大亮的时候,他发现了此中秘密——原来,洗手间的大浴缸里养了好几条硕大的鲤鱼!鲤鱼还在浴缸里快乐地翻水花呢!
王士元这个令人惊奇的发现也许道出了杨步伟式的中国菜烹饪秘诀——一定要新鲜。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拿浴缸来养鱼,这样才能保证随时做出地道的中国菜给客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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