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镇传言,“悦木轩”的学徒跑了。这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师傅不置可否,却令手下进城进货的时候,多留点神,要是把他捉回来,定要扒皮抽筋。再后来,一场运动的浪潮席卷到城里,到处都是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喧喧嚷嚷,也就无人再打探他的消息了。
因为父亲的原因,她也受到牵连,被关押在冰冷潮湿的小牢房里,吃霉饭,喝冷水,更要命的是要整日面对激动的人群,精神饱受折磨。突然有一天,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他。他居然也打扮成了他们的模样,兴高采烈,耀武扬威。她心口处一阵疼痛。然而,到了晚上,轮到他值班看守她时,他却跑进牢房,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糯米糕给她吃。她将信将疑,却狼吞虎咽。他看着看着,泪如雨下说:“我曾许下诺言,我会来找你的。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不懂,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你救出去。”两个人抱头痛哭,彻夜长谈。
城里的情况摸清楚之后,在一个夜晚,又轮到他值班,他把她放出来,换上红卫兵的衣服,她身体虚弱,已经无法走路。他背着她一路发疯似地狂奔到火车站,把她塞上了北上串联的火车。她要他一起走,他却说:“师傅那里还未了结,他虽无情但也有养育之恩,等完事之后我就去找你,记住,不管你到哪儿,我都会去找你的。”她咬着嘴唇,塞给他一个香包,就这样,她的身影模糊在无尽的夜里。
他回到乡下,给师傅磕头谢罪,师傅说,按契约办事吧。他留在店里,没日没夜做苦工,3个月做了30个精致的扇面,连师傅看后也连连称赞。之后,师傅命人打断他的左腿,以示决裂。疼痛难忍,他却一声不吭,嘴角处有一丝笑意——他可以就这样,了无牵挂去找她了……
他寻了她50年,未果,心灰意冷,做起了入殓师,给去世的人化妆。在70岁的时候,他觉得一个人漂泊多年,孤魂野鬼,也该回家了。于是重新回到了水乡小镇。一次,他受人之托,给一位辞世的孤寡婆婆化妆,当他的手掀开蒙在她脸上的棉布时,顷刻间,心就不可救药地碎了。那一回,他浑身颤抖,刚刚画好,妆就被眼泪冲掉。他画了整整一天。
他一生未娶,她终身未嫁。当他离开那座古桥蹒跚而去时,此刻的水乡,已不再是心里的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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