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带了两袋政府救济面粉,两大桶清油,来到了县里指定的联点帮扶贫困户的家里。新打的庄廓院显示这是一个刚刚自立门户的小家庭。
日子的清寒不仅体现在女主人面呈菜色的脸上,同时体现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比如大门,不是河湟地区常见的砖大门,而是在土墙上直接挖了一个类似拱门的洞,又安上一面木板钉就的大框子,就是门了。新盖的土坯房,窗户没有装玻璃,因陋就简地蒙了一块塑料布,风一经过,就呼呼作响。
男主人不在,女主人接过我们的慰问品,脸上却没有一般被接济者接受慰问时的惶恐和羞涩。她笑着接过慰问品,又落落大方地道过谢。递过面粉时,我看到她的手骨节很大,粗而且黑,跟清瘦的身体比起来,有些不相称的感觉。看得出她是真心感谢我们送来的面粉和清油,只是这个家里显然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的东西。女主人说这家刚刚另(青海方言,分家的意思)出来,怕你们进屋不自在,就在院子里坐会儿,喝点水吧。说着进屋搬了炕桌和小凳子出来,当院摆下。等我们坐定,端出一盘子馍馍,4个玻璃杯,又从院子里摘了几朵金盏菊,泡在水杯里。没过一会,清水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我尝了一口,舌尖涌满了一种苦中回甘的清香。
院子不大,清扫得还算整洁。墙角堆着农具,屋檐下的自行车擦得锃亮。东侧的空地上,拴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小牛。西侧的墙根下,种了一畦卷心菜,正是盛夏时节,卷心菜包得像一个个紧握的拳头。卷心菜的间隙,又密集地种了芫荽梅、金盏菊。芫荽梅正在结花苞,金盏菊早已迫不及待地怒放,就像一个个笑容灿烂的矮人,挤成一团,簇拥着卷心菜,卷心菜几乎没有空间伸展身子。
带队的负责人,看到这个场景,好心地提醒女主人:菜花套种,菜和花都长不好,不如把花拔了,这样菜才能长得起来。女主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笑着说:我是想要菜,也想要花。有时候坐在炕上,心里闷得很,一抬头看到塑料布上有花的影子,心里就宽敞多了。
女主人送我们出了门,突然说:以后会好起来的!带队的负责人愣了一下说:好啊,你有这个信心就好,肯定能好起来的。女主人有些着急,涨红了脸说:以后我们不要救济,救济是给老人和病人的,我们有手有脚,不用公家养着。等奶牛长大了,我喂牛,男人到城里送奶,会慢慢好起来哩。
在回城的车上,带队的负责人似乎有些打不起精神地说:菜地里种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肚子吃不饱,还要种花,我好心提醒,人家还想法很多。我们扶贫,人家未必感激呢。
我突然有反驳的冲动,但话到嘴边,就决定不说什么了。进村前,来扶贫的人似乎就为对方设定好了贫穷者的心态,当然就看不到红花绿菜背后的光阴。
在我看来,这家人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并不贫穷。他们的光阴饱满而祥和,他们的家花红菜绿,庭院安详,那头小牛也会顺利长大。只要风调雨顺,他们的日子就会依时拔节,慢慢好起来,正如那苦中回甘的菊花茶,和女主人清瘦却充满希望的脸。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张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