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拨打媒体的电话,我像一个追剧的小孩想看到最后的剧情。新年一过,我便踏雪去拜访唐佳仁曾经的主治医生。听说我是为唐田的事而来,他告诉我:“唐田把这些都跟我说过,当时他求我让医院先把手术费收下,给他开具发票,以后碰到合适的干细胞了随时做手术。可是我们院没有这样的先例,没法帮他。”
我的心被撞痛。为了一对父母殚精竭虑却违背诺言的爱。
医生问我:“既然钱都千辛万苦筹到了,给他了,为什么不相信他?”
我有很多理由,却塞在喉咙里答不出来。世情复杂?社会上信任缺失?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场爱心会变了味,我也很难过。我问:“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医生的口吻明显偏袒他们,不让我再找。他一再强调家长在面对绝症孩子时的肝肠寸断,那笔钱是家庭的全部希望,希望我们能理解这样一个特殊的家庭。
从医院出来,我心里很堵。我们的资源非常有限,唐田的做法给我们造成的影响和损失是无法估算的。也许我们本来可以救更多的孩子,大众的善良却被他们的东躲西藏逼退。在这种时候,手术的日子遥遥无期,希望渺茫至零,他的确应该把钱退出来救治更需要帮助的孩子;可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我也确实不能保证当他再一次需要钱的时候能在第一时间帮他凑齐。
一场好好的爱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奉献不再是单纯的我给予你感谢,而是隔着冰冷的提防。一定是由于我们先提防,而后他们也紧紧提防起来。一丁点误会弄得剑拔弩张,还险些造成官司。我特别难受,这并不是我热爱的那个理想。
我们又开会研究,最后决定不再追究,等着唐佳仁方面传来最后的消息。面对爱心人士的问责,我们也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这样的局面令我们非常无奈。
让故事有一个温暖美好的过程
一个月后,我接到李萃的电话,孩子走了。
李萃连夜赶来,眼睛肿得像桃,走路摇摇欲坠。她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份病例交给我们:“还剩26万多。”说完站起来就要走,一秒也不想逗留。我们问起唐田,她说没来,因为老实巴交的他不好意思出现。她全程没有为他们的逃避说抱歉,却传递着最深的无颜以对。我忽而明白她的感受,孩子离开了,她也变成了寡信的人。他们都是淳朴的农民,在孩子弥留之际,她在同母爱抗衡。退钱,做不到,那是孩子生的希望;不退,他们信守了半生的诚信坍塌了。
临走时,李萃想起了什么,急急地问我:“去年你们家访的时候拍的相片能给我几张吗?唐佳仁很少照相。”看到她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淌,我曾经有再多怨言,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我说好,索要了她村里的通信地址,决定回头寄给她。
电梯快到了,李萃忽然转过头来哀哀地看了我一眼:“孩子临走前说,谢谢帮他的人,他太疼了,坚持不住了……谢谢他们。”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双父母眼睁睁失去孩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悲伤?看着她驼着背进了电梯,我真想追上去说,对不起我曾误解了你们,此刻我终于理解了你们的自私,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这个社会对于你们的戒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难过得像被什么塞住了。
关系是一种积累,我们都是好人,只是在积累的过程中有一小块积木没有搭好。那是整个社会的原因。我们都无力改变,于是有了错误的判断和令人心碎的对峙。
爱应如阳光普照,是对自己人生的修行。我慢慢地将唐佳仁的相片一张张拷下来,一颗心一次次被狠狠撞击。孩子清澈的大眼睛像会说话,带着渴望、好奇、忧伤和纯洁的梦想。又一个生命逝去了,一切都是这么糟心。我想,如果我们始终能够不忘初心,敞开心扉,倾心去做,就算改变不了结局,至少也能让故事有一个温暖美好的过程。
我们的人生,何不是如此。此刻春天来了,风暖草绿,愿小佳仁在那个世界里安息。(May/口述风茕子/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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