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从容不迫的,而是时常胆战心惊,我知道自掘坟墓和遗臭万年这两位不速之客一前一后尾随于身。我不时似非而是地听到二客的脚步,轻柔而执拗,仿若江湖大盗,闻声莫面,脚底生风,走壁飞檐。那一身轻功直将我的恐惧远远地追到后世并窃走来世的侥幸。为什么不躲在文学的围墙里,为什么要把头伸出虚构世界的四壁,放在现世的案板上,让时代作急不可耐的屠夫?为什么放弃与后世的现成交易,要去乱世的旋涡里转一下手,而明知这将一路折损,不赚反赔,终究也要被捍卫的人抛弃?
昨日,我走在幻城的茫茫人海,忽觉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背脊,一个黑衣影子与我擦肩而过,我们的目光在千百万只飞鸟似的眼睛中闪电般接上。我与他从未谋面,却好似与生同在,并不陌生。他朝我眨了一下眼,似乎是确定我的感觉。我对他的眼神像士兵面对将军立刻就服从了,追上去问他是不是那个叫历史的家伙,他说自己没有名字。
我不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问他缘何自己亲自出马,差来他最得意的那二位“庖丁”什么事不能解决?他听我用“庖丁”指认他手下“自掘坟墓”和“遗臭万年”那两员干将,大笑不止,说:“你对我的厨房很熟啊,就不怕我那帮庖丁的厨艺?”
我说:“你总归要来收拾残局,炖炸熏烤随便吧。”他问:“你拿什么赌?跟我从来是要赌一把的。”
我曰:“要么不赌,要赌就作个慷慨的赌徒,下最大的赌注。”
“哦,赌什么呢?”
“我的灵魂。”
“你这可是吓跑了大多数的豪赌,筹码太大。”
“若非裹着凶兆的至福,怎可飞生越死?”
“你为什么要站到那个位置上呢?”
“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站到那里。”
“我遇到不少慷慨的赌徒,满盘皆输的居多。他们好像浪漫者世界多余的人,从未被记在账簿上的,大门关闭时总是最后一个挤进来,因为看风景比别人多冒了险忘了时间,因为不怕被关在城外露宿旷野。”
“那不是幻觉的力量,也不是理想的痴迷,我倒觉得那更像是赌徒的豪迈,带着勇者的轻率和漫不经心。”
“我称他们跳水救人却不能保证自己再上岸的人,所有的人生路线是围绕着这个‘保证’的,只有慷慨的赌徒例外。他们在世间走一遭,似乎只为了证明他们从未来过。”他蓦地叹了一口气,“人总说我从不亏待小人,把从慷慨赌徒那里得来的盈余事后当便宜出手,其实我是破不了明白人与失败那个阵啊!他们似乎早就在一个永恒契约上签了字,好像亘古洪荒他们就是那份秘密契约的甲方乙方,别人是插不进去的。”(边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