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魁北克的几十年您是怎么生活的?”我把抚恤证交还老人。“我从二十二岁起就替人看大门。工厂的大门,居民楼的大门都看过。现在我老了,连大门也没人要我看了,我只好天天来海边坐坐,跟鸟儿们说说话。”老人把目光投向远处海面上的白色精灵,犹如慈爱的祖父看着自己儿孙。
“您想念朝鲜吗?您还记得朝鲜吗?”我话刚说出口就想咬自己舌头,有谁会想念让自己失去健康躯体的土地。
然而老人却笑起来:“朝鲜是个美丽的国家,那儿的冬天也很冷,跟魁北克一样。”
“先生,您如今退休了,没有想过去亚洲看看么?”我内心一直相信时间是位魔术师,当它流逝过去后,储存在记忆中的灾难有时也会变得美好。
“噢,这可不容易。我只会讲法语,除了魁北克哪儿都不敢去,我连温哥华都没去过。从前给人家看大门,只有本地雇主和法国人肯雇我,那些讲英语的老板可不爱听一个看门人每天早上跟他说‘Bonjour(早安)’。”老人笑着自嘲。
“要是有一天您真的去了朝鲜,您打算干什么呢?”我很想证实几十年前的战场在老人记忆中是否依旧硝烟弥漫。
“我想去那儿的山上种树。我曾经是炮兵,那些炮弹毁掉了太多的森林,唉……”老人沉默下来。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儿山上肯定重新变得一片青翠。被炮火焚毁过的土地也许更加肥沃,让树木长得更茂盛。”我希望老人能同意我想象出来的画面。
老人又笑了,缺了门牙的嘴笑起来如孩童般天真。“Madame,我今天真是高兴,从来没有一个亚洲人用法语跟我聊过朝鲜。只怕我耽搁了您太多时间,您该去老城了。”
我们分别后朝两个不同方向走去,我几次回过头向老人挥手,他居然也在同一时间转过身来。他身后跟着几只海鸥和麻雀,小东西们似乎很清楚老人口袋里的玉米粒还未撒尽。走出很远我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相机,聊了半天,竟忘了同老人照张合影。(朱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