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是2009年的深秋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庄的。
这一年,她72岁。
梁老太的老伴是7月去世的。从那之后,梁老太的世界就空了。
到了晚上,黑黢黢的房间里,一灯如豆,梁老太将电视的音量放到最大,可是,心里的荒凉和寂静还是让人坐立难安。
结婚48年,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个人如此的重要。
她不想过分夸大自己生养孩子的功绩,可是,老梁没有了,梁老太多希望孩子们能念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容易,将自己接到他们身边去啊。
她实在过够了这种一个人的凄惶日子。
其实梁老太可以直接提出要求,可是,她看着三个人高马大的儿子,总觉得让孩子们邀请自己才更有尊严。
她相信孝顺的儿子们早晚能听懂自己的心声。
二
烧五七的时候,梁老太再次提起当年的艰苦,她红着眼圈说了一句话:“我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当初一个人带着你们三个讨生活,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吃穿不愁了,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却老是半宿半宿地睡不着。仔细想想,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呢。”
话说完,桌上的人都静默了,梁老太干笑着抹抹眼睛,心里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嘴上却招呼着孩子们继续吃饭。这时,大儿子一句话,险些让她哭出声来。
“你别一个人在家了,跟我们去吧。”大儿子的目光落在二儿子和三儿子身上,他们也都附和着点了头。
按照梁老太自己的设想,搬次家,最起码要租一辆车的。
可儿子们却异口同声——你什么都不用带。
最后,梁老太只收拾了两包袱衣服,当然,还有那只跟了自己三年的黑猫。
可是,出发的前夜里,儿子在电话中再次传了一道禁令:“衣服不用带太多,到了城里再买就可以。至于那只猫,还是不要带,又不是名贵品种,直接丢掉算了。”
梁老太还想和儿子解释,话筒那端已经传来儿媳妇不耐烦的声音:“一只破猫有什么好惦记的,告诉你妈,我最讨厌那种动物了。”
梁老太只好闭了嘴。
她捡出最干净的几件衣服放到袋子里,又和黑猫唠叨了大半宿抱歉的话,告别的仪式,这次彻底完成了。
三
照儿子们的意见,她要在3个儿子家轮值,第一个月在大儿子这里,第二个月去二儿子那里,第三个月再到小儿子那里。
在农村,这是很常见的养老方式。老伴活着的时候,梁老太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拿捏着做客人的礼数,拘谨地坐在沙发中,看到下班回来的儿媳,笑嘻嘻地迎上去,一边唠叨着自己不知道晚饭做什么,一边忙不迭地将拖鞋递过去。
大儿媳向来礼貌规矩,她笑着问了婆婆家里的情况,然后,径直去了梁老太的卧室。看到地板上没有想象中的大包小包,大儿媳长舒一口气转身做饭。那天晚上,他们包的是牛肉饺子。
知道儿媳是特意为自己包的饺子,梁老太强迫自己陪着笑脸吃了几个。只是,看着儿子亲密地和儿媳说着话,梁老太又觉得自己是那么多余。三居的房子按说够大,可她总觉得自己站到哪里都碍事。
儿子还是那个儿子,儿媳也还是那个儿媳,可是,她总觉得一切都和在家里不一样了。小两口的幸福映衬得她更加孤单和尴尬。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梁老太早早地爬上床,可是,她又哪里睡得着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比在空寂的老屋中更寂寞。
这样的时候,她探手习惯性地去搂那只黑猫,手伸了一半,才怅然地想起,那只黑猫,被自己留在了故乡。
在大儿子家好容易住满一个月,她心急火燎地奔去了二儿子那里。
二儿子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二儿媳也不错,给梁老太从头到脚换了新衣服,甚至内衣,都是新崭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