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燕雀学名Fringilla coelebs,雄雀红脖子、红肚皮,背上有黑白相间的花纹。雌雀偏黄绿色。它们在冬季要避开寒冷地区,比如在瑞典,雌雀常抛下雄雀独自迁徙。植物学家林内给它命名,用“coelebs”,据说就是取拉丁文“单身汉”之意呢。不过眼下,单身汉也正忙着调情、成家。
布谷鸟的声音悠扬,一直听得见。忽而这声音特别近,最后完全就从房顶掠过。一只布谷鸟息在草地上,不过几秒,它就跳上了棵椴树。布谷鸟从不来池边喝水,特别审慎、圆滑。
鸽子和斑鸠细看还真有一定区别。比如英文字面意思叫项圈鸽的,住宅花园里常见,脖子上有圈纹路,好认,中文名是斑尾林鸽,灰黑色,和多数的鸽子一样,偏肥大。眼下,这林子里英文字面意思叫海龟鸽的,身子细长,小小的银色的头,脖子两侧是黑白相间的条纹,背上的羽毛叠出黄黑两色圈状图案,中文称作鸥斑鸠。
有时,林子里一切静好。倒映着树木的水池里突然移过一道阴影。一只灰色的苍鹰在草地上空盘旋一圈,停在东侧的树上,又不知哪儿去了。小鸟集体失声,更没了影。一只幼小的燕雀来池边,刚要点水,见了鬼一般,一个趔趄,惊飞而去。不见了大鸟,也没有了小鸟。我等了一小时,实在不耐烦,从土窝里立起身来。感觉有个“人”从我头顶的瓦片上也立起来。惊得我屏息、止步。嗖的一声,一只灰色的苍鹰掠过水池,低低飞过草地。朝西,再没踪影。失踪了的苍头燕雀呀、锡嘴雀们立即落到池边快活起来。原来它们都没走,刚才的一小时里都躲在某个枝上、某片叶子后拿小眼睛紧盯着呢。
有一天,下午五点,林子里的光线渐暗。我想是不会再看到什么了,准备打道回府。突然冲出一道阳光,点亮森林,点亮水面。一只黄色的小鸟就在水池边。它的黄色如同夕阳。它在日落时分出场,别的鸟竟不好意思鼓噪,等着这只夜莺开唱。夜莺从容地起了腔,声音高低错落,底气十足,简练也婉转。
小小的隐身处、窄窄的饮水池是个通道,它们把我拽入一个微观也庞大的野鸟的世界。于是,我体验的林地和通常散步感受的在本质上不再相同,重叠又相异的空间让我一时穿越,真所谓洞里三日,世上三年。数小时成了一瞬,不过几群鸟蹦跶了几圈而已。
我去饮水站看鸟,并非总有收获。听说一个饮水站有黑啄木鸟安了家,我慕名去蹲点,呆了一上午,什么也没见着,什么也没听见。黑啄木鸟没在,就连最常见的燕雀也没一只现身。水池前方50米处立着棵山毛榉,树皮坑坑洼洼,确实像黑啄木鸟留下的痕迹。可那个上午,那片林子在沉默的春天里,我可是窝在隐身处四小时,大气没敢出呢。大家吃午饭时,我还是闷闷不乐。班池说:“肯定不是你惊了鸟,八成有苍鹰之类的大家伙蹲在附近,把其他的鸟全给吓跑了。”班池又说:“看鸟就是等运气。不同的时刻碰上什么,事先谁也说不准。”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另一天,我按计划早起。夜里飘过急雨。早上雨停了,风不止。树枝一直摇曳。在饮水站呆四小时,统共见五只小鸟。外加一只蜥蜴在池边排卵。风把鸟儿吹得不想出门了呢。
鸟,敏感而好动,要拿镜头适时捕捉最动人心魄的行动和氛围,得有技术。但更重要的怕还是耐心,有耐心、能吃苦才能等到意外的情景。现在我能看出,班池的不少获奖作品正是饮水池边的捕捉。我认出了那里的石子和木头,我在那里看到过相似的画面,可他拍下的鸟远比我看到的特殊、戏剧、充满动作,更充满情感和语言,仿佛这些鸟是单对他透露了最私密、最放松的内情的。我见到的班池是个始终穿迷彩服的农村小伙子,瘦小却有好筋骨。他从小爱鸟,是个好猎手,成年累月、四季都在隐身处猫着,熟悉鸟的习性,预测可能发生的行为,就这样,也还是要等上几个月,才捕捉到了那些最精彩的瞬间。(王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