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鲍鲸鲸(作家、编剧)
前两天因获得提名,去上海参加白玉兰的颁奖典礼,一连串的活动参加完,已经是深夜了。虽然公司招待我吃了火锅,但饭局太大,无法完全发挥我吃货的本色,所以并没有吃饱。
回到酒店后,胃里还有空间,因此心怀残念溜出酒店,开始两眼放光地四处徘徊,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静静地呆在马路边的一家小河粉摊。
虽然已是深夜,但小摊子周围的气象很热闹。掌勺的是一位中年阿姨,但颠勺的手艺很爷们,所以脾气也不是那么温柔,言语间有种“爱吃不吃,不吃你就饿着”的霸气。我身后的一位反应慢的大叔,就被阿姨狠狠地教训了,“你到底要不要葱花?啊?再不说我就放下去了!”大叔被吓得结巴起来,“那,那,就要了吧。”听上去十分委屈。
即使被阿姨粗暴地对待着,但客人还是源源不断的,像丧尸闻到血腥味一样,从四面八方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这个小摊档集结而来:刚刚加完班的上班族,喝过酒的男孩们,像是在附近的夜总会里工作,穿着超短裙的年轻女孩面无表情,蹲在路边玩着手机,耐心地等着轮到自己,指甲上贴着硕大的假钻,在路灯下一闪一闪地亮着。
火光里,阿姨一脸油腻地做着一份接一份的河粉,河粉帅气的在锅里上下翻飞,深夜的马路一角的小河粉摊,和我刚刚参加的颁奖典礼比起来,更像一个舞台,每一个出场的人,都格外有存在感。
小心翼翼地捧着装在塑料碗里的河粉回到酒店,刚进电梯,便看到里面站着一位非常有名的导演,捧着河粉的我赶紧鞠躬,“X导演好。”
电梯载着我、导演,和这位导演的夫人,默默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河粉的味道逐渐蔓延了起来,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无处可躲。这时,这位导演突然非常认真地盯着我,注视了很久,表情不怒自威地发问:“你……是谁啊?”
我尴尬地愣住了:穿着人字拖鞋和短裤,背心上还被勾出了一个洞,捧着一碗炒河粉出没在五星级酒店电梯里的我,不论怎么介绍,一定都让人怀疑。这位导演心里可能都在想,这种家伙,怎么好意思熟门熟路地向我打招呼。
“我……我是……那个……”结结巴巴地整理措辞的时候,电梯发出大快人心的叮咚一声,我的楼层到了,我一个箭步蹿出电梯,再次鞠躬,“导演再见。”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听到了导演夫人在里面做出的推测,“可能是送外卖的。”
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路笑着回了房间。能被当成送外卖的,真是太好了。
一直以来,虽然已经尽可能地回避,但有时还是要参加一些不能推辞的活动。每到这时,我总是很害怕,害怕被人郑重其事地对待。这和尊重与否无关,我从事的职业,和导演或是演员不同,排除能力不讲,作为编剧,身上最需要具备的东西,应该是匿名性。逛名店的时候会被店员白眼,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会被无视,会在聚光灯下显得面目模糊,相应地,却可以在路边摊里找到存在感。这就是小人物,这就是我,也是我想用一生去描写的人。
所以很高兴,不会被人当做编剧、作家,或是被冠上什么金光灿灿的名头,很高兴我是一个送外卖的。
叮咚。
“谁呀?”
“送外卖的,这是您预订的故事,新鲜出炉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