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一天,廖突然对我说:“礼拜天要不要到我家玩?”
我想象穿过树林和越过山头的遥远地方,感到有些兴奋,但也只是淡淡回答:“好呀。”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那天早上7点钟,我到学校来接你。”这表示他5点多钟就得从家里出门,也意味着他得一口气走两趟山路。
我也点点头。星期天到了,我7点钟来到学校。
星期天早上的校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大头蜻蜓倒是都已经起来了,正成群低空盘旋在操场的天空上。不一会儿,廖来了,和平日上学一样,他仍然全身披挂着雨衣、雨靴,手里拿着大型手电筒,身上湿漉漉的,头上也都是汗,好像刚穿过瀑布底下一样。
我们点点头,他把雨衣脱下,说:“这个大概不用了。”他把雨衣和手电筒都收进袋子里,然后说:“我们走吧。”
我们从学校后门走进农田,穿越一片农庄,就开始进入山区了。路过溪涧的时候,清澈湍急的溪水在石头上跳跃,发出琤琤的声音,水边常常有白色的水芭蕉,也一定有美丽的蝴蝶和蜻蜓飞舞着。约莫走了45分钟,我们走到靠近山顶的一座山神庙,在庙口的奉茶处喝了一点水,这是我曾经冒险过的文明的尽头了。廖眯眼笑着说:“已经一半了,再走一个钟头就到了。”再走一段林中路,我们就走到山头了,从山顶上我们可以看见远方学校的操场,以及附近一亩一亩的烟叶田。
我们一片林子、一片林子穿过去,到他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房子是低矮的土厝,屋外堆满了木柴。我们在屋外看到他的父亲,瘦削黝黑,满脸哀戚。他正埋头修理一张竹椅,廖走上前,嗫嚅说:“同学,来家里玩。”廖的父亲抬起头,眼睛看了我一眼,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说:“带他去吃饭。”
我们两个人如获大赦,廖带我穿到屋子后方的厨房,热腾腾的菜饭已经摆在餐桌上,他用海碗装了两碗饭,搛了一大堆菜放在饭上面,我们就端着海碗到屋后的树林里吃。我们坐在石头上,廖家养的鸡、鸭和火鸡就在我们旁边走来走去;菜很香,有笋子,有高丽菜,有韭菜花,还有豆干。走了一早上山路,我们都饿了。
廖说种山不好做,父亲种了很多年都赔钱,想要到南部养鸭子,可能不久就会决定。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相处,以后我们可能会再难相见,眼睛突然就热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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