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希米
死,是永远。
什么是永远?就是绝对?
从此我就将一个人,一个人决定一切,一个人做一切。你即使看见听见,也绝不说一个字。你死了,就是决定永远袖手旁观。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死?死了都是这样?每个人都必将要离开自己所爱的人?彻底离开,永远离开?!你们死去的人,会看见我们在世上的身影吗?会知道我们想念你们吗?会很着急要联络我们吗?你说过,你要给我发信号的,会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做,让我感知。可是我没有收到信息!
梦不见你!白天,几乎每时每刻都是你,每一处有过你的风景,每一条你走过的路,每一句你可能说的话,每一样你爱吃的东西,你厌恶的品格,你会欣喜的消息,你的影子,你的声音,你生气,你高兴……可是梦不到你!
昨天终于梦见了,居然是说,你差一点死,其实没死,我心里直后怕,想,幸亏没有火化,要不然太可怕了。
我像一个模仿激情的青年,去了地坛。我没有别的方式,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才能与你相关。虽然地坛不再荒芜,不再宁静,可那些大树还在,那些曾经长久地陪伴过你的大树还在,在初春的阳光里,安静从容。我仿佛看见你的身影,你开着电动轮椅一个人远远跑在前面,悠然得意,一会儿又迅速地转回来,告诉落在后面的我们,哪里又添了篱墙,哪里又铺了砖路……
一个念头又一次油然升起:我想把你的骨灰埋在地坛。没有碑,也没有墓志铭,没有痕迹,也不要什么人知道。那些大树,一直就这样坦然和安静,这样从容地走过无数个酷暑和寒冬,目睹人间的惨烈和无知。它们会活得很久很久,几乎会永远活下去,它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死,它们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它们只顾自己慢慢地活着;也或许它们什么都知道,只是认为什么都没必要说出来。对人间发生的一切,它们从来不动声色。它们只是默默地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你肯定喜欢这样的方式,真正的朋友的方式。
也或许,我们再去普林斯顿,去那片有萤火虫的草地,在草丛里埋一块方石,刻上你死去和重生的日子。我要你在那儿获得重生,就像我们曾经看到的那个捉萤火虫的孩子,你羡慕的孩子。那里虽然离我们家路途遥远,我不能常去看你,但我知道那儿空气清新,阳光充沛。普林斯顿小镇,多像你梦中的花园,你太应该待在那样的地方。你说过的,我们下一辈子会降生在那儿。一旦我收拾停当,我就去找你,一分钟也不会耽搁。
我去了法兰克福,却没有去海德堡大学,没有去海德堡山顶墓园中的马克斯·韦伯夫妇墓。我曾在杂志上看到一幅照片:海德堡山顶墓园中的马克斯·韦伯夫妇墓。文中描述:山林间寂静似太古,明媚的阳光披洒下来,一座座历经岁月侵蚀但却洁净得不沾半点尘埃的墓碑上摇动着柔美婆娑的树影。看韦伯的生卒:1864~1920,做一下减法,他才活了56岁!我又拿来与你相比(现在,任何人的死,我都会注意岁数,并与你比较)。再看玛丽安妮1870~1954,再做减法,84岁,特别是,在韦伯死后,又活了34年!去掉人成长的阶段,一个人一生真正自主清醒的年头,34年,几乎又是一生!我不知道上帝还要我活多久,还要我做什么,34年,超过了我们在一起度过的年头!34年!分别的日子未免太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