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庆鸿
很多人被沈先生打动,都是由于一座城。我也不例外。
2006年7月22日的夜里,我坐着硬座火车去湘西。包里放着一本旧书《边城》。
去看沈先生笔下的凤凰小城,是我做了很久的一个虔诚的梦。古人拜见前辈,要焚香沐浴,我想,翠翠跟爷爷一定都在那里,我一定要安静地去,千万不能惊动了他们。
沈先生的名讳叫从文。他写的文儿,谁也偷学不来。
为了调查土家族文化现状,我和大学同学们选择的路线不是凤凰,而是几个不为人知的小镇——龙山县洗车河镇、捞车河镇。
在捞车河,我们住的小招待所在沿山公路旁,爬很长的台阶下去就有河,河边有条渡船。和《边城》里一样,靠人手拉钢索渡过去的方头渡船。看船人似乎总是不在的。
在我们几天考察走访中,常常有野鹿一样的小女孩跟在身后。她们都有着漂亮的大眼睛,黝黑的皮肤,河水养人,不笑都有酒窝儿。你刚想抓住她拍张照片,她就跑掉了。好像沈先生笔下的翠翠。
我也见识到,歌喉像竹雀的土家族男女,都好似站在高崖上唱歌的傩送,使翠翠在睡梦里把灵魂轻轻浮起,摘了一大把虎尾草。
后来我去凤凰古城,大感失望,才知道湘西最美的边城,我早已走过。
人们憧憬凤凰,都靠沈先生一支笔的力量。他不是讲了多么震撼人心的故事,他只是道出一直在他身边的事。他写和老牛一块耕地的农民,写吊脚楼上的妓女和水手,各个活灵活现。
但坚持做自己,是要代价的。
一个叫沙沙的男同学后来去了陕西农村研究皮影。老乡家的阁楼里,4个大男生挤在两张晃悠悠的床板上,一晚上都有老鼠从他们身上踩过去。但是他美滋滋地回忆,遇到了一座道观,屋顶上一大丛碧绿的叶和明黄的花。
沙沙的“文艺书生气”,曾经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有一次老师让大家给报道起标题,沙沙站起来慢悠悠说了一句:“文化如水。”那是一篇讲文化行业具体发展的稿子,全班哄堂大笑。
回到民国时期,沈先生的日子也不好过。来自湘西的他只有小学文化,被视为“土包子”,得不到北平精英的认可。他一边在慈幼院打工,一边写作。在他生活最绝望的时候,曾写信给郁达夫求助。
当他1928年与丁玲、胡也频一起创办《红黑》杂志时,已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但他却没有融入,始终自称为“乡下人”,批判城市现代文明的丑陋。
其实,要随波逐流是很容易的。到了毕业时,男同学们都各自找工作了。而“沙如水”读了研、博,一年年还在往陕西跑。
古人说,上善也就是像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