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一走,我就蔫了,外婆说我们姐妹俩在一起就吵,离开了就想,还真是,我想死我妹妹了。日子在孤单和无聊中一天天过去,有一天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同桌撞了一下我的胳膊肘,指指教室后面的木格窗,我抬头一望,那不是妹妹吗?她坐在木楼梯上,正眼巴巴地透过木格窗看我哩。我的心立即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恨不得马上就飞出教室,但我必须等到下课才能出去。
那时才刚上课不久,我担心妹妹等不到我下课,就不时朝窗外望,每次我都望见她还在那儿静静坐着,连姿势都没变。嘿,我从没见她这样安静过,我望她一次,她就朝我笑一次,大大的眼睛在秀气的小白脸上扑闪着,她一直都没走开,一直等到我下课。我记得那堂课我们念的是:金沙舞,长沙笑,成昆铁路通车了。我一边大声念着,一边想象妹妹是怎样坐着长龙似的火车回到我身边来的。下课铃终于响了,我快步走出教室,一出门,就见妹妹正从楼梯上急急地冲下来,跑向我。她穿一件淡绿的花衣裳,梳两个羊角辫,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叫着“姐姐姐姐”,然后扑进了我的怀里。
然后我们就慢慢长大成人了,长大了的妹妹,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鼻梁挺挺的,头发竟也黑黑的了,真是个美人!不仅如此,她还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关心他人,是父母的小棉袄,小时候的磨人劲再也没有了,嘿,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可爱。我们姐妹俩情投意合,息息相通,相依相伴,度过了寂寞多愁的青春时光。有时候我想,还真得感谢母亲,给我带来了这样一个妹妹,慰我孤独,替我解忧,理解我,包容我,不求回报。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不再分离,然而,命运还是残酷地捉弄了我们,给妹妹安排了一个最折磨人的结局。
一个凶残的名词——白血病,无情地吞噬了妹妹的青春和生命,在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后,妹妹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时,距离她5岁我7岁那年的分离,已过了20年,她25岁我27岁。这是我们最长最久的分离,隔世之后,时间便是虚无,没用了。
她活着时,我这个当姐姐的有许多对不起她的地方,却再也没有机会进行弥补改正了。
我想我大概有点老了,看见那些盛开在天地间的美丽花朵,我不再有欣喜,不再有占有的欲望,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去攀摘,我总是远远地望着它们,心怀怜惜,目光恍惚。我的门前种着许多木槿花,是童年时外婆门前的那种木槿花,在花开时节,每天早晨,门前都铺满了紫色的落花,我从它们面前走过,不再焦虑,不再忧郁,而是平静从容,只是我从不踩踏它们,无论道路有多逼仄。我想我活过半生,已经懂得什么是生命了。
有一天,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和6岁的小女儿久别重逢,她急急地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笑着叫“妈妈妈妈”,然后猛地扑进了我怀里,撞得我心疼。那一刻,时光倒流,昔日重现,妹妹又回来了!真的,你信不信,我常常从女儿身上,看到我妹妹的影子,在她熟睡时,在她某个动作表情中,甚至在她的某句话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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