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国本
如果过马路没人说太慢,流鼻涕没人说不干净;如果话重了没人计较,那么,他应该年过七十了。
年过七十,新朋友不再增加,老朋友越走越远,活动半径越来越短,让他做一个100开始逐次减7的游戏,没个四五十秒休想完成,完成了,十有八九最后那个得数也不是2了。
比方说上楼梯,本来一级一级上都不过瘾,现在能这么接了上,就不错了,蹩脚些的,改了一只手扶住楼梯在上,再过几年,改了一只手扶着楼梯,另一只手撑着膝盖了。
七十以后,像一个倒过来长的孩子,说话不再慷慨激昂,语调不再抑扬顿挫,渐渐地,语速变慢,形容词减少,逗号增多,音节缩短,到后来一个词一个词地出来,直至他说的那些得由最亲密的人在边上翻译。七十以后,不知不觉就像中国象棋里的那枚将老头子,地位是有,但不到非常时候,是不会劳驾他了。
不过,大不用沮丧,老人也不是全盘皆输——小有人心疼,老有人尊敬,老人做事,没人再提什么要求,连接受关照也天经地义了。跟孩子要求不同当然也有:孩子不懂装懂,讨人喜欢;年过七十,还来这一套,那就只会讨人嫌了。七岁以下,号啕大哭,边上人当本戏在听;七十岁以上,如果还哭出声来,那是天地也要跟着流泪了。
年轻的时候,个个在向外求索,每天好像天少不了他们撑,地少不了他们蹬。七十以后,撑不了,也蹬不了了,转了向内心求索。由此,表情、姿态、语言,转了日趋简练,权力、财富、良知,转了看好良知。
但有一条,习惯与秉性,已撼不动了。75岁以后,母亲每年都来我这里小住。她来了,破皮鞋、钝刀子,换下的开关,十年没用的闹钟,又都另有收管。我说,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场了。她说,保不定还能用上。虽然我一直在开导她,可她一直仍在这样做。晚饭吃剩下几口粥,她盛进碗想留到明天。我说倒了吧。她说粮食不好浪费。我说,吃出病来,不更大浪费?她没再说,干脆把剩粥划进了肚子。如果你一定要老人依从你的想法和做法,那是太不自量力了。
年过七十的人都发现,名声只是一只气球,钞票只是一种激素,地位只是一双高跟鞋。一个人纵使再有才华,也是山水栽培,五谷饲养,纵使再多拥有,也是一种暂时借贷,生命了结,悉数归还。七十岁后,学位、职称、性别不是区别,职位、学问、门第不是问题。浓与淡,趋好淡;快与慢,趋好慢;爱与憎,偏好爱;坚与韧,偏好韧;攻与守,偏好守;内省与外争,喜好内省;巧取与守拙,喜好守拙。不知不觉就在“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相信“为无为,则无不治”了——年过七十,都是半个哲学家!
但是,假使儿子提了个副科长,孙子让老师佩戴了个五角星,或者有人对他说,想不到你还这么年轻,100岁没有问题,仍然会沉在心底,高兴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