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齐鲁大地上奔跑,让坐在车里的人看到了开阔和辽远。又是一年农历的七八月了,这个充满强烈阳光的时段,成片成片的绿色植物,充分地享用着阳光给予的生长能量,拔节展叶,果实渐渐趋于硕大。在我长居的地理位置,目光常被山岭阻隔,不能尽其目力。而这里开阔辽远,目力延展无休,一直到远方幻化般地朦胧。
“青纱帐”,这个只能属于北方原野上的优美的词,在孩童时我是无法体会的,估计我的语文老师也缺乏亲见,不能确切地描述青纱帐为何物,只是含糊地一笔带过。很多年后,我远行,才把这个充满诗意的词和实物联系起来。当时的小学教科书里,青纱帐是与战争揉在一起的,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过于载道的文字。一个人、一批人隐没于青纱帐里,如同几滴水落入大海,难以被找寻出来。而在青纱帐里的人们,却可以倚仗这一屏障,使对手感到莫大的威胁,危险随时都会发生。总是会到农历七八月,青纱帐显示了它的厚实和绵密,无边的绿意,如波涛一样的起伏,无数的虫豸伏于其中,跃动其上,趁着秋兴未浓,过一段天堂般的日子。玉米是青纱帐最主要的成分,此时腰间已经别上了一枚或者两枚饱满的“手雷”,让人见了,生怕在暴晒中弹将而出。
我喜欢看到这种生长的状态。此时土壤内充满热量,而植根于其中的各种植物也充分地吮吸着土壤中的营养,如果静夜中倾听,一定可以听到长大的声响。生长之物多是以站姿出现的,以不停向上的高度来证明生长的力量,如果是同一批下种的植物,它们的生长态大体相近,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色调,如果有一两株尤其高大者,那只能说是其中的精品。
可惜已非少年时,不然会脱下鞋子,在青纱帐里领略一下被枝叶拂动的趣味。人藏在青纱帐里,不让外人发现,一定是有隐衷的。土地如此开阔,如果不是一片接一片的青纱帐,一个人的行踪很容易被人发现。那些心怀秘密的人,正是凭借茂密的青纱帐,使秘密被青色覆盖,完好保存。现在面对青纱帐,更多的是欣赏它的姿态、色泽,尤其是风过,交错中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像是最亲昵的絮语。
我喜欢见到地面上那些高过人的植物,高粱、玉米、甘蔗,需要我略微抬头看它们。在初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没想到后来势不可挡,齐刷刷地上来了,当风有声,摇曳有致,是很好入画的。稼穑者中大多没有戴眼镜者,青绿给了双目良好的保护,如果有戴眼镜者,可能是这伙人中的账房先生了。开门见绿,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清爽的事,很多希望就在这种色调上,驱散愁苦。此时,田畴上没有一个农人的影子,前期的农作已经完成,现在净等它们成熟。这些植物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走向,不是那种需要引导、让人不安的时段,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种趋势。
当然,这么下去,青纱帐就会转为黄纱帐了,就像一个在世事中成熟的中年人,内容厚重起来,外在也转为朴实。
我们面对青纱帐时,迷恋着这种延伸的幅度,没有人探询一亩地能收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