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鲁
外婆,我们那儿叫姥娘。姥娘的家在胶东靠近大海的一个叫七沟的小渔村里,离我们家挺远。小时候,因为家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母亲便很少带我们到姥娘家去。只有当新麦子打下来,或过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才会让我们穿上浆洗过的、每走一步都窸窣作响的衣裳,提着盛满香喷喷的新麦面饽饽的竹篮子,到七沟村的姥娘家去走亲戚。而每次去,姥娘总是喜欢得合不拢嘴。那时姥娘家的天井里有一棵大石榴树,我们每年去看姥娘时,她总会笑吟吟地踮着一双小脚,颤巍巍地去摘几个石榴给我们,哪怕是还没熟透的石榴,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摘下来,让我们拿着玩耍。那是那年月她唯一能做到的。再就是携个小凳儿,让我们坐在她跟前,看她和舅母们一块儿织渔网。姥娘的梭子穿得真快,看得我们一愣一愣的。临走时姥娘还会用各色的网绳为我们每人织上一个小网包。背到学校里,同学们见了,个个羡慕得要死。
虽然这样,但我一直给姥娘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是,一去姥娘家便开始想家。因为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和奶奶长大的,所以每次去姥娘家时,最怕的就是天快黑下来的时刻。天一擦黑,我就开始坐立不安,想家想得不行。有时会大哭大闹地要回家,谁也阻止不了。春天、秋天里还好说,天黑了,就着大月亮地回去就是;最怕的是过年后去姥娘家,冰天雪地,怎么能够连夜回去呢?但是不行,我哇哇地哭闹,让姥娘看着听着揪心啊!所以这时无论是多大的风雪,多黑的夜路,我的舅舅和表哥们也会叹息着连夜送我回家,送我回到小峨村那栋低矮的小屋里的老祖母的身边。仿佛除此之外的任何别的地方,都不是我的家,都不能留下我,都不能像这个家一样使我感到温暖舒适和安心……常常,舅舅和表哥们踏着没漆深的大雪,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几十里的山路,已经听到鸡叫头遍了……
现在想来,我童年时的这种奇怪的“恋家情结”,确确实实是伤透了姥娘的心。要知道,那时她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
二
姥娘年轻时就已守寡。我从小没有见到过姥爷——我的外祖父。但童年时我多次听到姥娘讲大海的故事,什么海神娘娘啦,什么刘公岛啦,还有八仙过海等等。
我曾经多次在脑海里想象过外祖父的形象,那该是胶州湾一带最强壮的渔村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