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后,拼命摇头,不肯娶她。她却决意嫁他了。不知是不是想着委屈,她在嫁他的那一天,哭得稀里哗啦。
他们的日子,开始在无声里铺排开来,柴米油盐,一屋子的烟火熏着。她在烟火的日子里,渐渐白胖起来,因为有他照顾着。他不让她干一点点重活,甚至换下的脏衣裳,都自己抢了洗,村民们感叹,这个哑巴,真会疼人。她听到,心念一转,有泪,点点滴滴,洇湿心头。这辈子,别无他求了。
这是幸福吧?有时她想。眼睛眺望着遥远的南方,那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如果生活里没有变故,那么她现在,一定坐在钢琴旁,弹着乐曲。或者,在某个公园里,悠闲地散着步。她摊开双手,望见修长的手指上,结着一个一个的茧。不再有指望,那么,就这样过日子吧。
生活是风平浪静的一幅画,如果后来她的姨妈不出现,这幅画会永远悬在他们的日子里。她的姨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了法国,而后留在了法国,结过婚,离了,如今孤身一人。老来想有个依靠,于是想到她,辗转打听到她,希望她能过去,承欢膝下。
这个时候,她还不算老,40岁不到呢。她还可以继续她年轻时的梦想,比如弹琴或绘画。她在这两方面都曾有些天赋。
姨妈却不愿意接受他,一个一贫如洗的哑巴,劝说她,跟了他十来年,也算对得起他了。而他亦是不肯离开故土。
她只身去了法国。在法国,她常伴着咖啡看夕阳,生活优雅安静。这些,是她梦里盼过多少次的生活啊,现在,都来了,心里却没来由地空落。那一片天空下,少了一个人的呼吸,终究有些荒凉。一个月,两个月……她好不容易挨过一季,她对姨妈说,她该走了。
再多的华丽,也留不住她。
她回家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却早早等在村口。她一进村,就看到他瘦瘦的身影,没在黄昏里。或许是感应吧,她想。
其实,哪里是感应?从她走的那一天,每天的黄昏,他都到路口来等她。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缠绵的牵手,他们只是互相看了看,眼睛里,有溪水流过。他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她空着手跟在后面走。到家,他把她按到椅子上,望着她笑,忽然就去搬出一个铁罐来,那是她平常用来放些零碎小物件的。他在她面前,陡地扳倒铁罐,哗啦啦,一地的蚕豆,蹦跳开来。
他一颗一颗数给她看,每数一颗,就抬头对她笑。他数了很久很久,一共是92颗蚕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92,正好是她离家的日子。
没有人懂,唯有她懂,那一颗一颗的蚕豆,是他想她的心。92颗蚕豆,92种想念。如果蚕豆会说话,它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那是他用一生凝聚起来的语言。
92颗蚕豆,从此,成了她最最宝贵的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