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梅
我3岁那年,爹死了。我清晰地记得,临终前,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泪珠在秋阳下抖动着、闪烁着。年幼的我未能从这滴泪里读出什么,许多年以后才明白,那滴泪里含满了牵挂。
那年,哥7岁。7岁的哥在那年忽然长大了,他已经能帮娘照看年幼的我。看到别的伙伴被爹背着,我很羡慕,哭闹着也要那样。于是,哥背起了我,由于身单力薄,走不了几步便会跌倒。跌倒后,哥又很快爬起来,再背我,直至再次跌倒……哥因为背我而跌倒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每天夜里,娘总要抚摸着哥满是伤痕的腿,心疼地说,背不动就不要背了。哥却说,我要背。他不想让我被那群有爹的孩子嘲笑。
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是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对我和哥来说,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那时,家里穷,娘给我们买不起新衣服和好吃的,她只能给我和哥一人一角压岁钱。每次,我都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我的一角钱花完,又哭闹着去要哥的。拿到哥的一角钱,我会去买在那时看来极为香甜可口的糖葫芦。糖葫芦红艳艳的,粘着一层亮晶晶的糖汁,我边贪婪地吸吮,边向哥挤眉弄眼。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吸着。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秋日的午后。那个午后,改变了哥的一生。那个午后,哥割完猪草后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去山沟里采野山楂。每年秋季山沟里的山楂总是结得满满的,红红的,挂在枝头,远远看去,像红色的宝石。采来的山楂不但可以拿到收购站去卖,还可以在冰糖葫芦加工作坊那里记上账等到冬天换糖葫芦吃。我要和哥一起去,哥不让,说我太小。哥还说他找到了山楂最多的地方,那里很偏僻,没人发现。他要采好多山楂,卖钱给我买新衣服,还要让我在冬季里每天都能吃到糖葫芦。
黄昏时,天色忽变,狂风骤起,天地之间一片昏暗。不久,雨便如倾泻一般从天空中倒下来。和哥同去的几个孩子都相继回来了,唯独不见哥的踪迹。问同去的孩子才知道,走进山沟后,哥就不见了。娘顾不了许多,冒着大雨,踩着泥泞的山路,奔进山沟,在一个偏僻的崖畔下发现了哥。哥正躺在泥水里,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满山楂……
回家后哥一直发着高烧,娘找来村里的大夫,又弄了许多偏方,都没有用,哥的高烧一直在持续。最后,一个江湖游医的几服中药让哥的烧退了,可是,从那以后,哥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与聪明,变得目光呆滞,几乎不能言语,唯一能表达他内心世界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嗨,糖葫芦。”不管碰到谁,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么样,他都会笑嘻嘻地喊:“嗨,糖葫芦。”娘为此伤心过,叹息过,领哥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