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宁
楼下的小饭馆里,常会看到一对相扶相依来吃早餐的父女。父亲满头白发,走路蹒跚,大约有70岁的样子。女儿大概30多岁,却是神情羞怯,视线卑微。略有些智障的她,除了父亲,是不会与任何人对视相聊的。
他们每次来,都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老板显然已经与他们相熟,假若他们未到,有人要坐那里,他即刻会阻拦住,为客人另寻座位。即便是他们不来,那位置也会空着。有人便提意见说,他们要没有买下来,何故不许别人来坐。况且他们来了,现起身相让也不为迟。老板对这样的争执并不做解释,只说,让他们坐在那里,不被人扰地安静吃一顿早餐,也算你我行一件善事,所以大家还是体谅一下吧,实在心里憋屈,就当成老板我包了不成?
这个位置,自此便少有人再争。这对父女当然不知道背后的摩擦,每天清晨,女儿就像个小女孩打扮一新,要么躲在父亲身后,要么低头挽着他瘦弱的胳膊,从家里行至饭馆。一路上,总有人朝父亲打招呼:“身体还好吧?”父亲总是微微笑着,点头简洁地道声“好”,便少有言语。这样日常的问候,对于女儿却似乎是种煎熬。每每有人看过来,她便将头埋得更低,就像一朵敏感柔弱的含羞草。
所幸从家至饭馆的距离并不算远,大家都忙着上班、晨练、排队买早点,无暇他顾。这倒让女儿一路可以欣悦地赏赏风景。偶尔,还会细声细气地问父亲一些天真的问题。这样安静的一程行走,对于他们是种幸福。父亲满足于女儿一脸稚气的提问,似乎她单纯的信赖和倚靠,让这个老到无用的男人,又成为年轻时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女儿则始终像靠着一座坚毅挺拔的大山,她的智力,或许尚不能明白生老病死乃是人生的一种自然,亦不能想象,假若有一天,父亲离开了她,又该如何生活。她只是安然享受着这样每日有父亲相陪的散步,享受在拥挤的饭馆里,父亲为她掩住人群的视线,又将韭菜花细细洒在她的碗中。
我曾经仔细观察过他们吃饭时的神态。父亲慈祥、和蔼,牙齿不好的他,嚼蒸饺的时候总是很慢,就像一个电影里抒情的慢镜头,时光在那一刻有感伤的静寂。他显然已经老了,老到拿汤匙的手都显出迟钝。但他并不会忘记帮对面的女儿搅搅热烫的豆浆,或者给她的小碟里倒一些辣酱。他还随手带着她爱吃的腐乳,看她像个几岁的孩子那样,用一根筷子蘸一蘸,而后放到口中用力地吮吸干净,他总会怜爱、温柔地笑笑。
而女儿总有一个剩饭的习惯,每每喝到一半,便任性地将碗推到父亲面前,看父亲一口口喝下去了,才心满意足地绽开笑颜。她吃饭快,吃完了便像听课的小学生似的,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父亲。吃不完的油饼,她还会用自己带的饭盒盛起来,放入军绿色的书包里。自始至终,她的视线都不会离开父亲,就像那里是一个安全的港湾,一旦驶入,她一生都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