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黎平
梨花风起正清明 游子寻春半出城
我和王羲之的茶会,是一场怀念的茶会。而怀念,从清明开始。
年少时的清明,是踏青,是关于春天的一场旅行。清明雨,隔在父亲撑起的雨伞之外,高高山崖上梨花飘落,拂了又落,落了又拂,那份轻松心情如宋朝吴惟信所写:“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而此时父亲指点山川,教我多识草木鸟兽之名。
如今的清明,是怀念,是关于缅怀的一次旅程。我的发,我的额,我的肩,裸露在清明的天空下,清明雨,拂了又落,落了又拂。我不断魂,雨不罢休。撑伞人何处?只在片片梨花飘落处安卧。我撑起一把伞,遮挡在一个幼小生命的头上。我拉着他,指点山川,教他多识草木鸟兽之名。
这场怀念,是父亲传递给我的。忆昔父亲病重时,某晚,老人家忽惊醒,叹息:“我死矣,我梦魂常在家乡老屋后的茶树林里转悠,我梦魂已归于家乡山川,归者,死也,我死矣。”我握着父亲干巴巴的手,强颜欢笑说:“爸爸莫死,你还没坐过飞机,我帮你打一张窗户边的机票,看眼皮底下云海山川,好好地看。”父亲笑一会,痛一会,辗转一会,又执我手,叹气:“你祖母的坟墓,年年清明都未曾冷落过,可怜我娘,生时不曾享我半点孝顺,我若去了,你可有闲工夫去拜扫?这个事情耽误你的工作不?”我执父手,泣答:“谨记。”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怀念工作的交接,就这么完成了。交接仪式完成72个小时后,从清明扫墓使命上卸任的父亲,侧卧面壁,去也。我带着新承担的使命,行走在家乡的山野。我要传达怀念,传达给我父、我祖、我曾祖、我玄祖……
父亲何处?在城东的郊野,往城东去,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花是桃花、梨花、水桐花,花瓣摇曳飘落之处,便是父亲安卧之处,便是许多家庭、家族先人安卧之处。“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南宋高翥的诗,讲的却是眼前21世纪的景。千百年来,无非此景,无非此事,无非此情。此情如何?不可追忆,悲不可抑。洒酒一杯,告诉父亲,我如李密《陈情表》所言:“既无叔伯,终鲜(少)兄弟”,家中有事,分身乏术,此时总有一个念头:可与父亲您商量商量。开口欲商量,却见父亲您只在墙上镜框中。山水在,人不在,只能问候一声:亲爱的父亲,春天好吗?您放心,我要去传达您的怀念。
风雨梨花寒食过 几家坟上子孙来
我祖何处?祖父坟茔不可寻,祖母葬于故乡山巅。前往老家山川,那正是父亲临终前梦牵魂绕之处。家乡的山林开满花,父亲的魂梦在其间。
拾级而上,堆砌山道者,皆为墓碑。第一步,踩着道光年间;第二步,踩着咸丰年间;第三步,同治;第四步,光绪,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