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成都时,正值女贞花儿盛开的季节,满天满地都是甜润的清香。我在城市中一座已经很旧了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开始我潜居著书的生活。过去的朋友一下子变得遥远,徐徐拉开帷幕的新的生活几乎没有建立新友谊的机会,我的日子清寂起来,读书、写作之余,散步成了唯一的娱乐。居所在巷子的深处,曲曲弯弯地走出来,就像从一首幽幽的古诗里走出来,高大的女贞树缀满细繁的花朵,沿着马路一直排列过去。在一座白石桥的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守着一个小小的竹篮儿,里面装着用茉莉花儿的骨朵巧巧串制的手镯和项链,那些花骨朵新鲜娇嫩,像珍珠那么晶莹,白玉那么温润。
每日走到那里,我都停下来,看一看她的花篮儿,选一条茉莉项链。那样的一条项链从早晨佩戴起来,可以一直坚持到傍晚,它在脖颈处绕着,便有轻盈的暗香在呼吸间循环,浅碧微白的颜色,映衬出一份幽雅心情。
日子长了,每日我一走近前,小姑娘就拿起放在竹篮沿儿上的一条项链,轻轻递过来, 她的动作细致轻巧,让人想到那些弹古筝的女子。这是她特意为我准备的,项链上的花苞颗颗光滑圆润,一般大小,她在串制时特别用了心。
我们成了朋友。她不太爱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闪动。她告诉我,她的家在川南的山区里,她是来打工赚钱的,因为年龄太小,找不到工作,只好做这种小生意维持生活。她每天天刚放亮就起来,采摘新鲜的茉莉花苞,串成一个个手镯、项链。
开始时,一问她话,就羞涩地低下头去,熟悉了,她才显得大方了一些。有一天,她歪着头问我:“你念了大学么?”我点了点头。“你也不是成都人——你到这儿来也是打工吗?”我想摇头,但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朝远处注视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然后, 又将目光投向我,继续问道:“你做什么工?”我说我写书。她露出好奇的神情,“写书?那一定能赚好多钱吧?”我摇了摇头:“文字工作不容易发财的。” 她便认真地说:“那你就别再写书了,当大酒店的服务小姐去,很赚钱的。秀凤和翠芝她们都不如你好看,她们都发了财呢。”秀凤和翠芝是跟她一起出来闯荡的同村姑娘,年纪大些,她曾对我说起过。我笑了,以为她是天真的,就没再说什么,拍拍她的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