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想痛哭,却哭不出来,这才顿悟,原来,晓歌于我,最珍贵的,莫过于日常生活里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包括衣衫摩擦声,也包括鞋底移动声,还有梳头声……
文/刘心武
晓歌仙去后,我多日无法入眠。蒙兄郑重地劝我服药,我终于还是没服。十天后,渐渐可以断断续续地入眠。总盼着在梦里和晓歌重逢,但连日梦里来了一些平日忘掉的人,却并无晓歌的身影。
直到晓歌仙去后的第23天,我睡在床上,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正是晓歌以往在卧室里走动时衣衫摩擦的声音,多么熟悉,多么亲切!我睁开眼睛,呀,分明是我的晓歌回来了!我从被窝里面伸出一只手,招呼她:“晓歌,是你回来了么?”晓歌走过来,蹲下来,握住我的手,呀,那是多么幸福的一刻!……然后,晓歌就站在梳妆台前,梳理她的长发。她什么也没说,她又何必说什么呢!
……忽然到了我们新婚时居住的柳荫街小院里,耳边似乎有当年的邻居高大妈和李大婶说话的声音。晓歌继续梳头,我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觉得她垂下的头发又长又密又黑,她就站在那儿,默默地用梳子梳理着……我发现晓歌买了新菜,一种是带着一点黄花的微微发紫的芥蓝菜,一种似乎是芹菜,量不大,根根清晰,体现出她一贯坚持的少而精的原则。我自觉地把菜放到水盆里清洗……
……忽然我又躺在床上,仍然有窸窸窣窣的极其亲切的声音……多好啊!但……忽然想到那天我亲吻她的遗体,跟她的遗体告别……那才是梦吧?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地想: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不知道为什么,从床上下来后,竟然面对一条长长的走廊,我顺着走廊跑,开始感到绝望:原来,晓歌回家是梦!
于是醒过来,晓歌真的没有了,再也听不到她走动时衣衫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了。想痛哭,却哭不出来,这才顿悟,原来,她于我,最珍贵的,莫过于日常生活里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包括衣衫摩擦声,也包括鞋底移动声,还有梳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