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狷,有两种,一是可以接受的狂狷,在太正经的人看来,或可谓之“轻狂”,“张狂”的狂狷;一是不可以接受的狂狷,属于的的确确的“傻狂”,“猖狂”,在统治者眼里划入“疯狂”,“丧心病狂”的狂狷。说到这里,你不能不感慨曹操的厉害,鲁迅就很崇拜他,他声明:“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因为这位统治者,既能把狂狷从魔瓶里释放出来,也有办法将文人的这种性格,收拾得干净彻底。
典型的例子,便是祢衡和孔融两位“狂”得可以的文人。
汉末,平原德州的祢衡,史称他“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尚气”,亢奋浮躁,“刚傲”,盛气凌人,“矫时”,针砭是非,“慢物”,刚愎自用,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的评价。一个人养成这样难以恭维的毛病,便不大容易得到别人的尊敬了。这位年轻才子,自视甚高。“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刺,既而无所之适,至于无刺字漫灭。”
古代的,“刺”,即今日之名片。汉代造纸业处于始创阶段,极精贵,祢衡怀里揣着的这“刺”,其实就是一块刻有自己名姓、籍贯、学业、履历的竹简。但是,有得狂的狂,或许还会为人所重,无得狂的狂,便不会有人买账了。他到处送“刺”,可没有人接受。这块竹简,老是派不上用场,也就休想在当时许都的政府机关,文教团体,给他安排一个位置了。可“刺”老是在口袋里磨来磨去,刻上去的字迹,都快光秃到辨别不出来了。这位年轻人既很失落,很郁闷,长时间的失落和郁闷,就憋出一肚子火气。
有火,就要发作,而且是大发作,击鼓骂曹,这是中国文人史的唯一。只此一例,再无第二。
祢衡若在今天,很可能在省市作协有份固定收入,外加出书版税,日子应该过得去,不算殷实,但绝不至有冻馁之虞。可在东汉末年,天下大乱,民生凋零,他的家乡遍地饿殍,哪里养得起一个作家,便来到天子脚步下,谋份差使,混个公职,有朝廷俸禄可吃。虽然要求也并不高,但当时曹操政权,刚刚创建,百废待兴,虽然也在网罗文人雅士,可他属于无名小辈,谁知道他是老几啊,有关部门不一定好好安排接待,到处碰壁,这火也就越憋越大。
当时,有人向祢衡建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首都文艺界会列队出来欢迎你吗?你既然得不到曹公的罗致,那你就去投奔陈群、司马朗这样的大人物,庶几能在许都政界,谋一份立足之地。
他眼睛一翻,陈群是谁,司马朗是谁,我在许都能看得上的人,只有两个,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口气之大,出言之壮,让人咋舌,这就是曹操那个时代不以为奇的狂而且妄的现象了。年轻文人通常缺乏自控能力,轻则失衡,重则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