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鲁小莫
导读: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从抱起我的那天起,她就没想过要我报恩。而我,却一直不懂她对我的深情。为了我,她放弃了自己的爱人,放弃了原本美满的幸福。30年后,幸福才姗姗而至。而妈妈,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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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雪,天地纯净。清早她打开家门,外面的雪地里躺着一个红色襁褓。襁褓里的婴儿,粉红的脸,乌黑的眼,对她咧了咧嘴,笑。
她“呀”一声,喜不自禁地抱回家,仔细端详,说,老天送我一个女儿啊。她母亲摇头,叹,作孽啊!
那一年,她20岁。
她捡了一个女婴的消息很快传出村外。消息再传回来时变了味。有人说,她在镇上当临时工时跟人鬼混,怀了孕,冬天棉袄捂住大肚子愣是没看出来,这不,女娃生出来了。
这消息让她气晕了头。跺跺脚,恨恨地。
还有比她更气的人,叫青山,来找她,说,快把这孩子送出去,要不,赶集的时候放在集头。有这孩子,我们家不可能同意咱俩成亲。
怀里的孩子正用小手轻轻抓她的脸,她流泪了,说,这样的狠心,咋能下得了?
青山家的鞭炮劈劈啪啪响的时候,她坐在山里流泪。青山在他的母亲喝了老鼠药被救活的第二天,就与邻村的一位姑娘见了面。青山结婚了。青山的洞房花烛夜时,她回到家。那时候,炕上的婴孩哭哑了嗓子,蹬脱了被子。她替她盖好,说,你是雪地里捡来的,就叫雪儿吧,今后,我就是你妈。
那个叫雪儿的小孩,是我。
从我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周围总有异样的目光,还有小孩叫我“野种”。问她,她倒从不避讳,讲我的身世,说,别怕,有我呢。
我从小性格孤僻,不跟小孩玩儿,不理大人,只是小尾巴一样地跟在她屁股后。
我8岁那年,她才嫁人。嫁到一个穷乡僻壤。她出嫁的唯一条件是,可以带着我。
我一进那个家门,就冷冷地打量那个破屋,那个老男人。老男人大她十九岁。老男人对我并不友好,只有当着她的面,才给我一个笑脸。背地里,冷冷看我的目光,一如我冷冷看他一样。
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这是我唯一可以骄傲的地方,也是他一直不能阻止我上学的原因吧。有时候她犹犹豫豫地说,雪儿,女娃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我知道这话也是出自他口。
我心里充满怨愤。她不知道我不愿意待在家里吗?上学是逃离的最好借口。我觉得这些话,即使我不说,她也该懂。
不知是我骨子里先天叛逆,还是她变得越来越粗糙,我觉得自己的心在跟她越来越远。有时看着她蓬头垢面地跟那个老男人一起,拉车,犁地,织草绳,我有着说不出的孤独。
可是他却不让我上大学。
大学录取通知书到来时,那个村子炸了锅。这里还从没走出一个大学生。而后,我听见两人在隔壁大吵。他的声音震得屋子发颤:哪有钱供她上大学!她是哭着跑出去的。
她是在夜黑时回来的。用钥匙打开我屋里的一只黑木箱。木箱底,有一副手镯与耳环。我知道这是她姥姥的姥姥传下来的。我的眼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箱子底,我还看见一只红色发夹。塑料的,很鲜艳。我的眼睛亮了下。她用手摩挲一会儿,又放回去。一点点失望在我心里掠过。我还以为她会送给我。除了路边的野花,我从未有过一样饰品。
拿着变卖首饰的钱,离开她的一瞬,我心里忽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我知道这一走,永远都不想再回来了。我还知道她一直在流泪。我没有回头,只在心里喊一声,有一天,我会报恩于您的。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而我永远独立于生活之外。除了上课、学习、兼职做几份家教,我没有课余生活。大学四年,我年年得一等奖学金。同学对我的评价:冷傲,孤僻。没有人明白,我总在用极度的骄傲,来掩饰内心极度的自卑。
我从不在脸上涂涂抹抹,我甚至连一面小镜子都没有。一年四季一共两件外套,一根橡皮筋就能将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