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爱德华的演员汤姆承认,角色中有他自己。“在你很小的时候,总会在诸如圣诞节、生日派对、婚礼上扮演一个特定的角色:你是搞笑的那个,你是体贴的那个,你是懒散的那个,你是最晚起床的那个,或者你总是负责做饭,你总是负责刷盘子……所有这些角色特质都会加到你的个人形象中,拼贴出一幅更完整的家庭图景。但当你长大成人,想要重写剧本时,会发生什么呢?当你想告诉你的家人,‘你以为我就是你想的那样吗?其实我不是那样的’,这个家庭又会有何种反应呢?”
在片子的结尾,“好孩子”爱德华的这个不符合家庭愿景的选择给他带来了痛苦,同时让他解脱。他终于有勇气脱离与自己迥然不同的家庭——这是在重新出发之前,他必须与混沌过去所做的清算。
什么是懦弱?什么是非凡?你听着后座的双亲对话。你们来自同一个家庭,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教育背景、个人经历、生活方式、未来期许。你觉得你换了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赚点钱去了不少想去的地方、找不着看对眼的人就先单着——这都没什么大碍,但在父母看来就特别简单:你没钱,没房,没老婆。怎么长到了30岁,你反而不如小时候懂事了?
你们就像一直坐在车的两端,而你的目的地,并不是他们希望到达的地方。
尽管掌握方向盘的是你,你也总还是要听从父母以及过年习俗之命,把自己一家人送到外婆家去。你时常想,外婆家不就像个大观园吗?只不过里面缺个林妹妹,王熙凤与赵姨娘又太多。姨、舅、姑、叔、哥、姐、弟、妹,挨个问候过一遍,然后对着那些你根本不认识的小孩子亲切摸头,微笑派压岁钱。老一辈开始第一万遍回忆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并第一千次关心你的婚姻问题。同辈人开始给你派好烟,装作不经意地说起今年的大成就,再问你过得怎么样。孩子们在偌大的房间里尖叫着到处跑,时不时被家长拎过来比成绩,就像你小时候所经历的那样。
你一个人站在一边,跟多年没见的亲戚没有话说——这也是让你感觉奇怪的一件事。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曾经共享一样的生活。但是现在,你们的价值观完全不同,话题相差千里。你发现,你来自这里,却不再认同这里的一切。
这些年你东跑西颠的,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完全不一样的人和事。在接受了更多样化的评判标准之后,你想要点儿不一样、更自由、更精致的生活。
而在回到故里,重新面临存在于现在的过去时,你必须作出选择。
你需要蜕掉的,究竟是哪一层坚硬的壳?
旁边的孩子吵得你头痛。一轮谈话过去了,你离开人群,从高处看着已然陌生的故乡。
你掏出手机,给正在暧昧中的姑娘发了条信息,对方回得挺快。两个人在相隔千里的大陆两端,都觉得过年回家挺无聊。
沉默的信息,在透过窗台传来的一片嘈杂中,让你觉得有点儿暖。你觉得你跟她成了同类人,好像在并肩战斗。你们不愿将自己的幸福、痛苦与收获告诉不相干的人,成为某种可以拿来相互对比的话题。眼下,你有一个决心——脱离曾经的“好孩子”枷锁。
它会让你痛苦,但“我们都很强壮”,你想起E.M.福斯特在《莫里斯》中写过的那段话。“我们都不是傻子。一旦了解其性质,任何境况你都能够正视。”
你知道,在父母心中,你早已从成绩总能名列前三的好孩子,变形为一只无用的甲虫——坚硬又冰冷的黑色壳下,隐藏着他们无法控制、无法理解、更无法定义的你。
你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个嘈杂室内的亲朋好友们正在进行哪一项过年应有的程序。你朝前看,看着冬日里颇为清冷的晴空万里。
然后你想起了那本小说的结局。
“这个国家的空气和天空是属于他们的,却不属于好几百万个胆小鬼。那些人拥有空气混浊的小室,但从未有过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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