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的折磨让爸极其憔悴,但大伯的到来让他很激动,他用力点头。那天中午,爸吃了手术后最多的一顿饭。
一年后,癌细胞转移到淋巴,爸再次入院。大伯急匆匆赶到医院的那天上午,爸已经进入昏迷状态,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无法探视。
大伯在监护室门外愣愣地站了许久,不管我们如何劝说,也不离开,直到夜晚才被堂哥硬拉走了。
两天后,爸去世了。按照爸的遗愿,我把他的骨灰带回了老家。
守灵的那一整晚,大伯搬来一只凳子坐在爸棺木旁,不说话,就那么坐着。长明灯幽幽地亮着,浅浅的灯火里,大伯的神情是平静的,没有一滴眼泪。
第二年清明,回老家给爸上坟。远远看到坟边,两株小青松郁郁葱葱,大伯蹲在树旁,用手拔着几根春天里长起的荒草。
摆上祭品,大伯什么食物都没有碰,只是倒了两杯酒。他弯下苍老的身体,把酒慢慢倾洒在碑前。“喝吧,”他说,“没有人管了,想喝多少喝多少。”我的鼻子一酸。大伯忽然直起身来问我:“那时候,你干吗非把他送到那个地方去,不让我见最后一面?”
我一愣,半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重症监护室。过了那么久,他还记着。
“那到底是什么破地方?”他唤了一声我的小名,说,“你当时怎么想的,把他送到那里去?”
“我当时……当时只想做最后的努力,能留住爸的命,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他摆摆手,不再看我,自言自语道:“都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多害怕呀。”有混浊的眼泪从他眼中缓缓流出,沿着他面容间遍布的皱纹纵横。
对他来说,生死的事早就看开了。让他疼痛的是,最后一刻,他不能陪在爸的身边。
当年,爸和大伯一起报名应征入伍,大伯的条件更好一些,被接兵的首长一眼看中。两个人都可以走,奶奶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两个儿子同时离开,痛哭不已。
后来大伯对爸说:“你走。”说完大伯就没了踪影。爸走的时候,大伯又宽慰爸说:“走吧,家里有我。”
前前后后8个字,定了两个人的结局。
就这样,爸走了,大伯留了下来,两个人的命运从此有了天壤之别。爸一直在部队升到团级,转业到城市,生活优越安逸。大伯则留在农村照顾奶奶,成家后生了4个孩子,多年来生活拮据——所有这些,在漫长的光阴里,爸没有提起过,大伯更没有,好像很多年前并不曾有这件事发生。
大伯从不曾有任何遗憾和抱怨,甘心认命地沉淀在这样一种命运里,默默的、静静的。一如当年,他的担当和爸的接受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或者,大伯知道,若他委屈抱怨,爸在外面必不能过得心安。也或者,对他们的感情而言,原本没有谁付出谁亏欠这一说。
这就是他们的感情吧。有生之年,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更没有过什么关于情感的对白和承诺,只是一对寻常的兄弟,小事不扰,大爱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