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教学楼内有值班老师检查学生是否迟到,来晚的必须去主动登记并写明迟到原因,还要班主任签字,最后的考勤会影响“流动红旗”的去向。有一天,我们正在上第一节课,忽然窗户上趴着一个阴影,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她开始敲窗户。我们的教室在二楼,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同学为了不给集体荣誉抹黑,愣是从教学楼外面爬上来了!这是什么精神,是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啊!里面的同学一点儿都不淡定,尖叫着帮她拔护栏外面的腿和鞋,幸亏那时候吃的都不太丰富,女同学们就算发育,也跟练过缩骨术似的,给一个缝都能钻进来。那堂是化学课,老师都已快到退休的年龄,哪见过这个场面啊,她转身写个公式的工夫,就从二楼窗户爬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她“嗷”的一声跑出去,估计到教务处汇报去了。班里的同学们万众一心保卫“流动红旗”,决不出卖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所以,在年级组长和校长进来之前,大家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问谁,谁都不承认刚才的那一幕。化学老师眼里长时间保留着恐惧。
我们很抱团,不允许班里任何一位同学的学习掉队。我的物理成绩是最差的,因为我总是把公式用错,而且我打心眼里认为学这个没什么用。所以,我的物理卷子一般都是平心而答,分数基本随缘。某次期中考试,卷子发下来,及格的分数,老师用蓝色笔写成绩,不及格的用红色笔写成绩,打老远我就看见自己卷子上的红色数字了。我觉得特别自然,可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们不愿意了,对于57分这样的成绩,她们认为一定能从卷面上找出几分,让成绩变成蓝色。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出了老师误判的4分。她们让我去找老师,我举着卷子把自尊踩在脚下,出发了。
老师一个月没洗的头发打着绺,一簇一簇闪着油光。我等他注意到我站半天了,才敢递上卷子怯生生地说:“老师,有一道题您判错了,您能给改过来吗?”老师一把拽过卷子,看了一眼我用铅笔圈起的题号,说实话,那个铅笔印儿都充满了谦逊谨慎,轻轻的,好像生怕稍微一使劲就能表达出对老师的不满。老师推了一下眼镜,把题上红色的大叉号改为对勾,就这么一下,我松了一口气。头发打绺的男人嘴角歪着,不冷不热的笑从里面渗出:“题是你刚才改的吧?”在他打开铅笔盒翻有水的蓝钢笔时,我抽过卷子,恨恨地对他说:“我没有!”然后夺门而去。
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们围拢过来,看我趴在课桌上“呜呜”地哭,很纳闷,当她们弄清原委,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之后的一个月,没人再关心我的那4分,但物理老师的自行车不是被拔了气门芯、扎了车胎,就是好好的车本来放在存车棚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扔在学校后面的河边。
我们的爱情启蒙老师是琼瑶、金庸,受他们的文学作品的影响,班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被大家在想象里编了好几遍,然后被传得轰轰烈烈。所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两情相悦,在老师眼里是那么丢人现眼的事,但在我们心里,他们就是不向恶势力屈服的英雄。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很茫然,因为实在不知道这种神奇美妙的事怎么落到自己身上,于是大家开始迷恋体育老师,迷恋学校篮球队队长,迷恋留着分头的“四大天王”。反正就跟感情投入在一把墩布上一样,确实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即便这样,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们还是能制造点小忧伤,流点小眼泪什么的。除了学习,我们的闲工夫实在太多了,那时候连小班都没有,作业负担不重,连我这么内向的人,都闲到了给建筑工地义务搬砖的地步。
在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们逐渐用琴棋书画来武装自己的时候,我每天早晨5点起床,跑到水上公园外的一片林子里打算拜师学武。影视作品里演了,想拜师就得天天去,用诚心感动师父才能得其真传。我按照电影里的情景找到一位白衣白裤白胡子的老大爷,他从第一天起就跟我说:“你早晨背背英语单词多好,学这个干吗?”我坚持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师父”没扛住,留下一句“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再也没出现在小树林里。要不是有人说,某个凌晨在那儿发现了一对自杀的情侣,估计我还在寻找身怀绝世武功的师父呢。
最后我听了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的劝,买了一把木吉他,报了古典音乐弹奏班,从此走上一条特别文艺的音乐之路。后来我才发现,稍微有点文艺情怀的人,情窦初开的成功率很高,交的那点报名费也算值了。我们把抄得密密麻麻的歌词本互相传阅,还得用彩笔画点侉极了的大花朵装饰一下,那些靡靡之音似的歌词写出了我们的心声。
当年成天背着一把吉他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我觉得连自己的背影都骄傲极了。
我的中学时代是最懵懂、最有趣的几年。那些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后来全都散落在天涯,也没了联系。但我回忆年少时光的时候,她们马上能来到我眼前,好像从来不曾长大、不曾丢失。
后来,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们都该各自有了很丰富的故事了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