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破产,明日收拾行李回家,回家的高铁票钱还是有的!”晚上10点,我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我妈能看到的消息。
妈妈的留言言简意赅:“删除此条!”这是本年度她第18次勒令我这样做了,理由惊人的统一:“你又在胡说!”
2013年2月,在继微博、人人网、QQ之后,我妈再度与我结为微信好友。之后的每一天,我总能看到,我妈在我的聊天对话栏里置顶闪现。
早起的早安句:“囡囡!”课间百无聊赖的问候句:“囡囡,你在上什么课呀?”晚间泡脚时分的总结句:“囡囡,你今天吃了什么?”这些和我那语句稀疏的回复,构成了每日里忽长忽短、韵律跳跃的诗句。
当然,以上这些你或许也在经历,只是以下所述却也未必。
我妈发的“朋友圈”消息大致归类如下:1.各路营养专家不知何年发布的营养保健信息;2.当代商界成功者的励志故事;3.近郊旅游图片;4.佛教修行故事。
与之相对,我发布在“朋友圈”的内容,则有一种文无定法的紊乱性。有时,我甚至开始认为,每一日和我妈寥寥的交流,全都仰赖于此。
老妈说:“给我发一张你的近照吧。”我闪回:“已经上传,请看‘朋友圈’。”15分钟后,收获了朋友们的一堆“点赞”和我妈在下面孤零零的一句话:“胖了?还是你头发扎得不好?”手机漫不经心点下的一张照片,成了她眺望我的唯一可参考的视角。
如果除去以下这些:恼人的天气、剧增的体重、看不懂的书、标新立异者主持的讲座、“男神”在学校里的奇观异景……那么,我的“朋友圈”里,大概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当然,以上所述,只在我和妈妈并无任何共同好友的空间里,所以,她是看不到的。
过度的私人领域展示,只会引来她的一个电话,或一句留言——“删除此条”。她总是说:“别人看到这些,会把你想成怎样的一个人?”我说:“想成我本来就是的人呀。”我妈留给了我最后的四字短语:“祸从口出。”
我抬眼望望天花板,却觉得满鼻子呼吸的都是青天白日、太平盛世的自由之气。那种人言可畏的后果假设,真的像老妈想象的那样存在吗?或许,我可以整理出这样两条成长的轨迹。
我妈妈4岁那年,邻居邀请她一起吃饭,她赶忙跑开,说:“妈妈今天做了好吃的。”其实,家里做的,是一如往常的只滴了几滴油的酱豆腐。
而我5岁时,邻居阿姨请我们全家到小区楼下新开的饭馆吃饭,妈妈强调了好几遍:“无论谁问你吃饱了没有,你都要说吃饱了。”我会意地点头。尾声,邻居阿姨询问,我欢欣地告诉她:“没有吃饱,还想再要红烧肉。”一阵清脆的笑声之后,我妈狠狠地瞪了我几下。
妈妈15岁那年,身材姣好,歌声动听。只是那一次的校文艺会演,依旧没有她的合唱名额,而表现平平的校长女儿却榜上有名。老师想过去安慰她,她却已经收回滚落的泪,抬眼尽是明媚:“老师,我没有关系,让更合适的同学上吧。”
而我17岁时,老师按照考试成绩选报“三好学生”。作为第三名的我却没有上名单,原因是我晨读连续迟到。我找到班主任,劈头盖脸就问:“老师,你没有逻辑一致性,你选择的标准为什么会增加一条考勤呢?这是双重标准呀!”我的班主任一如世界上一切你所见的老师一样,正言厉色地对我说:“你的性格,以后会让你吃亏的。”而我却酣畅淋漓地离开了办公室。
48年来,我的妈妈背负着家庭的责任,说着有分寸的话,在一个自由度不算太大的话语空间里,做一个循规蹈矩的说话人。
22年来,我承担着与生俱来的自我表达使命,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真心话、狡辩话、老实话。
直至有一天,我妈在网络上,沿着我的行踪追杀我到微信。
只是你或许不会相信,每一次,在接收到妈妈“删掉此条”的信息以后,我都是第一时间照做。不再年幼的我终于明白,自由在高处,而我的脚下,尽是人到中年的爸妈用“好好说话”的信条编织出来的对家庭、对我的守护。
删掉此条,让她安心!我所知道的天然正义、终生浪漫的一件事,莫过于:无条件让你安心。因为那是一路踉跄走来的妈妈,沿袭至今的对我的呵护与成全。
所以,口无遮拦的我,今夜,再度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