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季,各种奇葩新闻满天飞,考生家长和广场舞大妈两支最强悍的队伍展开较量;考场旁边的钟点房要价2000元一晚上;因为电梯噪音影响考生的休息,家长要求15层高楼住户全部拾级而上;某县城,考生家长对着佛像一步一叩头,烧天价香……
从这些轰轰烈烈的新闻里,我看到的是两个字:恐惧。我没有经历过这种恐惧,在离它一步之遥时,我逃开了。
起初,是在物理课上,我和老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龃龉,下课时我就做出了重大决定——退学。这是1994年年初,我读高二。表面上看,我是负气离开,但我始终都明白,课堂上的这个小风波,不过是我将长久的困惑推向紧要关头的一个举动。
从进入高中起,我就不太清楚我坐在教室里干什么。以我当时偏科的程度,不大可能考上像样的学校。接下来的情况可以推想:煎熬上一年半之后,拿到一个惨不忍睹的成绩,再靠家人的帮助想方设法进入某所末流大学读个大专,出来后,继续混惨白的、没有边际的人生。
明明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去做啊:阅读、写作、去淮北乡间了解风土人情、打听家族往事的细枝末节。当时我已经发表了一些作品,早就想好了要当一名作家,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随波逐流、任凭命运将我推动?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学,而是背着书包去郊外溜达,去某大学的教师阅览室看书——我的初中是在那所大学的附中读的,阅览室就在教室楼上,工作人员跟我们上下一个楼梯,彼此都已面熟。
记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好像也没太久。当小城里飘起第一场雪时,无论是去郊外还是去阅览室,道路都变得泥泞。就在那时,我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心一横,在某个夜晚,对我爸说出了真相。
我爸的反应应该不太激烈,否则我不会这么没印象。他劝了我一下,但我强调我现在的情况,不宜于再回学校。他思索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你就在家里写作吧。老爸工资一个月500多元,还有稿费,还可以帮人打印材料挣点钱,再养活你20年没有问题。”
但是我爸又说:“你现在年龄还太小,在家里写作不现实,你还是应该去学校学习。要是你觉得中学的课程没有意思,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大学旁听。听说有些大学开设了作家班,我托人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渠道。”
于是,我先去了看书的那所大学旁听,搬一张桌子就进了历史系的教室。同学弄不清我什么来头,也不问,只是有一次我说起害怕蠕虫,同桌那个男生说:“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害怕的呢。”我和他接触不多,在他心中我如此勇敢,大约与我的贸然出现有关。
如是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我爸下班时,带回一个信封,里面是复旦大学作家班的招生函。我爸说:“我已经联系过了,像你这样的,可以入学。我们这两天就出发吧。”
我们是在第三天出的门,小城去上海的火车票基本上买不到,正好邻居叔叔的单位有一辆车去蚌埠。我爸觉得从蚌埠转车更方便,那里毕竟是交通枢纽,有T字头的快车。
没想到我坐不惯小轿车,一出城就吐得天昏地暗,只好下车,在路边等大巴。终于等到一辆,到了蚌埠火车站,发现这里的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乐观,坐票早就卖完了,我爸买了两张站票,我们需要站上一夜。
那是我一生里坐过的,啊不,站过的最拥挤的火车——我甚至不能将整个脚掌踩实,更要命的是,随时都会有售货员推着小车穿行而过,两边的人压缩再压缩,有人就踩着座椅旁边某个可以搭脚的地方,悬空而立。售货员愤怒起来:“那里怎么可以踩?你看你像一只蝙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