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发新课本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国文课本,挑几篇有兴趣的文章来读。记得上一册课本我读的第一篇文章是张爱玲的《天才梦》,它被安排在最后一课。我以为是一篇小说,没想到是一篇简短的自序散文。因为我是上高中后才接触到张爱玲的小说,之前对她并不了解,所以我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情一行行地细读,感觉像躲在纸门后偷偷地戳了一个洞,好奇地用一只眼睛窥视年轻的她叙述着关于自己的记忆片段。
在学期末的国文课上,我再次读了《天才梦》,这次有了不一样的惊喜。犹记得刚开学第一次读时,我只是感觉最后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好像听谁说过,得知这句话的出处后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但这次当我读到“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活的欢悦”这句话时,两只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被瞬间加快的心跳震得跳起波浪舞。我的眼睛反复扫过这个句子,脑袋默默想起那些独自一人时的快乐。
那堂国文课只有我和那句话。
突然想起有一次午餐时,我独自一人坐在东楼前的长椅上。一棵老榕树以一种等待的姿态伫立在那里,阳光将叶子拓印成黑黑的影子,轻轻地摆到我身旁的椅子上。我的手伸过去与它交叠,影子的空隙圏着的光点同时印在我的手背上,那种温暖是一种可触摸的快乐,不只是有心才可以接收。
教室外的阳光唤起了我的另一个记忆。有一次扫完落叶,正要爬上通往教室的楼梯时,我看见东楼前那一大片草地上洒满了阳光。那一瞬间我也不在乎上课铃快响了,转头把扫帚交给同学,自己去晒晒太阳。“我也正想跟你做一样的事呢。”于是我们两人走到那片草坪坐下。我看着他摘下眼镜把眼睛闭上,我也摘下眼镜,看着远方来来去去的人影发呆。他跟我说:“摘掉眼镜,就像世界多了一层雾霭,你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连招呼都不必打,人家若问起你,只需笑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近视,没看清楚。’”
我们像两株小草,没有任何话语。午后的阳光浸染着我们的头发、校服。我想他一定也了解这种可触摸到的快乐,仿佛跃入一块大果冻中,外面人来人往的世界只剩模糊的色块,不必分给谁一小块果冻,因为这全部只属于自己。
下课铃声响了,我在老师宣布下课前把椅背往后挪了挪,准备带着这句话,再去仔细摸摸温暖的阳光上的每一粒凹凸。
(旺台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15年第4期,莉莉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