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贝多芬《英雄交响曲》,或马勒《第八交响曲》,或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只能说存在这些乐谱。
否则,无以揭示一代代古典音乐演奏家从事这项职业的真正意义。凡·高的《向日葵》就是凡·高的《向日葵》,维米尔的《德尔夫特》就是维米尔的《德尔夫特》,当画家撂下画笔的那一刻,作品定格,不会再更改任何内在属性。但音乐不是这样。
同一部作品,对于演奏家们而言,不同的诠释会呈现不同的效果,并且给听众(观众)带来不同的欣赏体验。如果有人告诉我他正在听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那么,我会想知道他是在听谁演奏的版本。举个例子来说,加拿大钢琴家格伦·古尔德和美国钢琴家罗莎琳·图蕾克对此曲的演绎就迥然有别,却又各具说服力。即便古尔德本人,1955年与1981年的两次《哥德堡变奏曲》的录音也是大相径庭。
像交响乐这类大编制的乐队作品,则更加无常。圆号手吹破一个音可能会彻底毁掉一部马勒的交响曲,弦乐声部的音色和表现力可以决定一首西贝柳斯交响曲的基本成色。而在面对脍炙人口的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时,任何一个有抱负的指挥家,都会力图在40多分钟的时间里建立一个新世界,以免给人留下照本宣科的印象。
曾有不少朋友问我:“指挥家是干什么的?不是每部作品都有乐谱吗?小提琴声部也好,木管组也好,该拉什么音就什么音,该吹到哪儿停就哪儿停。只要大家各司其职,不也能确保演出顺利完成吗?”回答这些问题常使我颇为踌躇,因为我几乎无法对一个古典音乐的门外汉或刚刚开始对此产生一点兴趣的爱好者,解释清楚指挥家的工作原理和工作机制。如果他没有听过两个版本以上的《命运交响曲》,我该如何帮助他意识到在乐谱所限定的一系列基本要素之外,仍有辽阔的艺术空间,仅仅是演奏速度和力度的差异,也会使作品的思想逻辑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继而给听者施加不一样的感染力和心理投射效果。
当然,为了避免真的被人看作一种摆设,指挥家必须展现他的能耐,否则,乐队可不会买他的账。有个半真半假的段子挺有意思:柏林爱乐乐团的乐手们个个都很“傲娇”,对某些不那么大腕的客席指挥从来就是敷衍了事,甚至在演出时根本不看指挥,自行其是。这与体育界常常说的全明星球队不好带,是一个道理。而柏林爱乐乐团特殊的传统,事实上也助长了乐团成员在表达个人艺术观念时的底气——通过民主票选制度,他们有权力决定乐团的每一任首席指挥。
最近一段时间,在新一任首席指挥的选举过程中,柏林爱乐乐团的乐手们又好好过了一把权力瘾。2015年5月11日,123位乐团成员共同参与的第一轮首席指挥投票选举以流产告终,最热门的两位候选者克里斯蒂安·蒂勒曼和安德里斯·尼尔森斯,都未能获得足够的票数。人们以为悬念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不料,在6月23日,一条有足够理由被当作假新闻的消息突然从柏林爱乐大厅传出,离奇程度犹如斯洛文尼亚或洪都拉斯当选联合国常任理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