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豆沙糕、茯苓糕、烂脚糖——”每天一大清早,我听到这一声叫卖,就会从床上跳起来,连声喊:“妈妈,我要吃烂脚糖,我要吃烂脚糖。”
多难听的名字,可它又软又甜又香,是一种最好吃的糕点。样子四四方方的,雪白柔软的糯米粉,当中镶着圆圆一片猪油豆沙和着桂花,看上去就像一片膏药。乡下人的脚被跳蚤咬了就常常烂,烂了就东一片西一片地贴膏药,因此卖糕的人在文雅的茯苓糕后面,拖着长音,喊出一声“烂脚糖”。孩子们听到了就一窝蜂地赶去买。
母亲说我是吃烂脚糖长大的,每天早上吃两块,下午吃两块,吃得满嘴满鼻子的豆沙,然后用舌头一舔,桂花香一直留在牙齿缝里。
现在正是“桂子飘香”的季节,台湾的桂花树很少,闻不到桂花香,就使我格外怀念故乡的桂花烂脚糖。
故乡庭院里有好几株金桂,八月里开得满树的金黄色。母亲每天早上要折一枝供在佛堂里,我有时就折一把跑到对岸的基督教堂里,送给那位教我唱赞美诗的张伯伯,说:“张伯伯,送给你供上帝。”他笑嘻嘻地接过去,高高地插在讲台桌上的花瓶里。他摸摸我的头说:“谢谢你,小春,你想吃什么?”我马上说:“我要吃烂脚糖。”张伯伯在口袋里掏出三个铜子说:“去买三块,张伯伯一块,你两块,吃饱了,张伯伯弹风琴给你听。”
吃烂脚糖的时候,我总是先把当中黑膏药似的糖酱舔光,再吃边皮。我一边舔糖酱,一边听张伯伯弹风琴唱歌:“昔在今在,以后永在,耶稣不离开。父母兄弟,亲戚朋友,有时要离开,耶稣不离开。天地万物,都要改变,耶稣不改变……”张伯伯重复地唱了好几遍,调子很低沉,看他的神情,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歌词说些什么,我却是半懂不懂,我问他:“张伯伯,你的爸爸妈妈呢?”
“早已去世了。你知道吗?人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追求永生,将来到天堂去。”
“我妈妈也有一个天堂,是极乐世界,那个天堂跟耶稣的天堂一定是隔壁邻居吧?”我说。
张伯伯没有回答,只是摸着胡子笑。他又牵着我的手,到教堂后面的矮墙边,指着一株桂花树说:“这是一棵月月桂,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都开花,月月都香喷喷的,比金桂还好。你折一枝带给妈妈。”
“给妈妈供菩萨吗?”我问。
“随便她。”他说,“礼拜天,你能请妈妈陪你来做礼拜吗?”
“我妈妈是佛教徒,不做礼拜。”我摇摇头说。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