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安宜古城会制作老式草炉烧饼的,只有城北的老陈头一人。
无论寒暑,每天一大清早,老陈头便点着炉子,然后左一层右一层的把个面团叠来叠去地擀,动作熟练得如行云流水。内行人都知道这道叠面工序是万万不能少的,若这道费时费力的工序没做足,打出来的烧饼咬在嘴里便如死面一块,难以下咽。把擀好的面饼放入炉中更如起舞一般,老陈头伸出青筋暴露的瘦黑手臂,一伸一缩间,“啪啪”响声中,面饼便如听话的孩子一般乖乖粘连在炉壁上。接下来老陈头继续埋头反复擀面,对炉中烧饼看也不看,大伙正担心会烤过头,却见老陈头拿出长柄铲子,右手铲、左手扶,动作飞快,眨眼间一块黄澄澄、香喷喷的烧饼便出炉了。
老陈头草炉烧饼的制作与众不同,首先他的炉子紧靠墙壁用砖砌成,而不是常见的桶炉;其次,一般桶炉以炭火熏烤,而草炉以麦草为燃料,故名“草炉”;第三,草炉烧饼用自然发酵而成的老酵面,即“老肥”和面,相比于超市里买的酵母,“老肥”更天然、更卫生、口味更佳。此三点特色造就老陈头的草炉烧饼风味绝佳全城无双,每天来买烧饼的人即使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
但最近大伙发现要吃到老陈头的烧饼有点难了,不知是什么缘故,老陈头开始限购。先是一人只许买五个,说是五路财神;时间不长却又变成事事如意,每人限购四个;谁知再然后又三羊开泰了,每人只许购三个;可今天一大早人们急急去买的时候,却惊见又有了新规矩:一,只许五十岁以上的人购买;二,每人限购两个。
大伙一肚子诧异,有年轻人不乐意了,问:“陈师傅,您为什么歧视年轻人?”
老陈头头也不抬,一边忙活一边说:“年轻人哪能吃出其中的味道?”
这话引得老年人频频点头,是的,上了年纪的人为什么爱吃草炉烧饼?不仅仅是它松软香酥余味绵长,更重要的是像老歌一样,能从中品出少年乃至童年的味道;能回到那个化学制剂还没有大举侵犯的本色年代;能引发对往昔的美好回忆。这是岁月的味道。
有老者发话了:“陈师傅,这第一点我们还能理解,可第二点,每人限购两只又是怎么个说法?”
老陈头的动作明显不如以前快了,每擀一下面都得把全身重量压上去,再喘口气,听得此言愣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叹声里说不尽的寂寞和悲凉:“我老了,快打不动烧饼了,每人限购两只是让大伙都能尝到,只怕再过几天我连一只也打不动了……”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天天、一年年的,老陈头真的变老了,几十年来一直弯腰忙碌,且饱受麦草之火烘烤,以致于老陈头腰弓如虾、面黑如炭,而老陈头的儿子跟着父亲干了一阵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干了,其他年轻人更是如此。吃辛受苦烟熏火燎不谈,现在都是电动烤箱和西式点心的天下,这纯手工的,哪能赚到大钱?
这天早晨,在卖完最后一只烧饼后,老陈头正一边捶腰一边慢吞吞地收拾家什,就在这时来了一群人,中间是位跟老陈头差不多年纪的老先生,身体看上去也差不多的弱。只见老先生神情激动声音打颤地问道:“老哥、老哥,烧饼还有吗?”
老先生一边问一边紧盯着草炉看,伸出竹枝似的手指摸了又摸,那手指抖个不停,还张开鼻翼贪婪地嗅了又嗅,口中喃喃说道:“就是这种炉子,就是这个味,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老陈头大愕,这时陪同老先生来的其他人忙作解释:原来老人来自台湾,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晃几十年了,这番重回故里除了寻根祭祖外,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品尝一下故乡旧物,好找回当年的点滴回忆。可是几天下来,老人没有品尝到任何一样当年的旧物,一切都在飞速前进中旧貌换了新颜。就在老人伤心失望之际,今天早晨无意中看到有人吃烧饼,他远远只一嗅便惊叫起来:“这是草炉烧饼,对对对,就是这个味!”亲友们一听连忙领着他寻来了。
老陈头听完激动得直搓手,好像遇多年未见的知音,可又一脸的为难,说:“面都用完了,那面是老肥发的,要一夜时间才能发得起来,现在一时半刻的哪能有?要不,老先生,您明早来吧。”
那老先生一听可怜巴巴地说:“我明早六点就动身回台湾了,老哥你能赶得上吗?”
老陈头挺挺佝偻的腰板,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