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离开的时候是夏天,窗外聒噪的知了声不绝。
母亲拉着我,步履匆匆。
我回头最后看眼这座住了10多年的温润小城。
转过头,像是赴一场不归的宴会,慢慢远去。
一
从小我就要强,喜欢跟着附近的男生一起玩,还非得在学校里弄得一副唯我独尊称霸天下的模样才爽快。
那时候一个年级班不多,收拾妥帖本班的小跟班后我打算扩展到外班去,于是下课后就带领着我的跟班堵到隔壁班后门。意料之中她们班不服,我性子急,一推椅子打算震慑一下她们,没料到椅子直直落在自己脚上。穿着凉鞋的脚背光秃秃没一点保护物,椅背砸下刮了条大口子血珠子立马就冒出来了。
我疼得坐在地上冷汗直流,竟然还记得要稳住气势咬紧嘴唇不哭出声。我没什么大反应,背后的小跟班倒是炸开了锅,一帮子人乱哄哄尖叫着流血了出事了。
而就在这片慌乱中,他突然跪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抱起来往外走。
小时候女生总比男生个子长得快点,我更算是女生中个子拔尖的。但他却憋红了脸,手背暴起青筋抱着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我冲向医务室。
直到校医阿姨包扎完啰嗦着让我注意这样注意那样时,我都还是呆愣的样子,盯着他。
他有点瘦,头发很短,没有留那时男生流行的西瓜头。穿着的白T恤在抱我的时候弄皱了,他脸上全是汗,但在我看来,他如同王子般冷静坚定地救了我,完美如同天人。
二
回来后我开始热切地关注他,想要接近他。
我把“陆温”两个字写满整个笔记本,仿佛这是世间一切事物也砌不成的美好。我偷偷跟在他身后抚摸他刚揉过的那只猫,感觉间接触碰到了他手掌的温度。我蹲在他家外面的灌木丛后盯着他房间的窗户,只为了在他路过窗边的时候能看他一眼。
他一直是年级前三,所以我开始在深夜点灯看书,尝试做那些我从没做过的数学题。
他经常在校报上面发表文章,于是我把所有能搜集到的有他文章的校报堆积在我床头,甚至不准父母动。
后来,听说陆温考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我便死皮赖脸拖着我妈要读那个学校。
那时候想得很简单,就是想再靠近一点点,离我的小王子再近一点。
三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场最浪漫的邂逅,然后我笑着告诉他我为他做过的事。
但我没有想到,现实总爱跟人开玩笑,却不管这笑话是不是笑落了你的向往。
我知道陆温是个温和的人,最讨厌无所事事成天游荡的混混,所以我也不再搭理以前一起玩过的那些人。
但我没想到会在高中遇上那些人,那天刚放学,手里捏着打算种到陆温窗外的薰衣草种子,听人说薰衣草可以助眠我便兴冲冲买了一大包。
刚走到校门口,一阵喧哗声入耳。我皱眉想要绕道走,却被那群人中一个住我家隔壁的男生看到,他吆喝着我过去,于是其他人也看到我了。
我不耐烦地走过去,看见个女生靠在墙上擦眼泪。
旁边有人不停念叨要那女生给他妹妹道歉,听上去是因为女孩之间的矛盾引起的事情。
心里焦躁想着陆温现在一定已经放学回家了,周围喧闹的人群便更让人厌恶。于是我伸手扯起那女生,本意是想让她赶紧道歉走人,却没想到她靠在墙上太久腿已经软了。
她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周围人立马躲开了,人群便露了个缺口出来。
就是那个时候我抬头看见了陆温,他皱着眉看着这边,然后大步走过来。不理会呆愣着的我,只是弯腰抱起那女生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陆温的背影,几年时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矮女生半个头的小孩了,他也不会因为抱人而青筋迸起。他像一支挺拔的青竹,坚毅俊秀,越长越优秀。
而我,却因为他扫过这边时冷漠的眼神而鼻尖泛酸。
那是我的小王子,但我却亲手搞砸了一切。
四
高三那年,我父母离异,我被判给了母亲。那个鬓发生白的妇女沉默着一个人收拾行李,我恍惚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母亲并没有给我过多的时间收拾这些年的一切,把退学事务交给我爸后,便匆匆拉着我上了开往她娘家的火车。
我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盯着车窗,脑子里想着以后都不能再看见陆温的窗户了。
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在心里默默道了句:陆温,小王子。再也不见。
五
在母亲娘家那边读完了高三,高考倒是发挥超常上了重本线,母亲高兴得直说要宴请亲戚。
暑假后期收到高中死党的电话,简单带了几件衣服就坐上回那座小城的火车。
死党带着我回她家住,我却想回去看父亲,顺便看看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拒绝了死党同路的要求,我一个人背着包站在曾经的家门口。
父亲还是老样子,只是白发更多了些,脸上的皱纹又增了几条。他说他过得很好,这样就够了。
小城依然是安静的模样,日落昏红的光辉落在旧痕斑斑的建筑上显得异常温暖。
我悠悠荡荡晃到熟悉的街道,沿着街直接上去就是陆温的家。
我慢慢走去,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站在老位置,那扇窗户已经有些脱漆,窗帘换了个颜色看上去很温馨。
我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垂下目光心底滑过一丝遗憾却突然被印入眼角的一抹紫色吸引。
转头看去蓦地愣在原地,那是曾经我种下一片薰衣草的地方。
那次校门事件的晚上我依然来种下了种子,却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我蹲在薰衣草旁边,疑惑是谁把那堆种子种成了这般美丽的花朵。
后边突然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正对上熟悉的眼。
熟悉的清冷。
我慢慢站起身,转身向着陆温。
“陆温,你好。”
他似乎是愣了下,才点头回我:“林屿,你好。”
然后我微微笑了下,擦过他肩想要离开。
突然他叫住我,弯腰摘了朵薰衣草。
“也许是等了太久的东西,你还要么?”
似乎是看我没有动静,他继续开口,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记得我抱过一个疯丫头送到医务室,然后那个丫头开始跟踪我。可是那么拙劣的跟踪手段我怎么可能不发现,我以为她坚持不了多久,但她却从初中坚持到了高中。有次我看见她又打架了,我竟然觉得愤怒,因为我希望她能爱护好自己别参与那些危险的事。我想着如果高考完后我就给她表白,还想象过她惊讶的样子,但那个丫头居然一声不吭走了害我找不到人。薰衣草种子撒下了也不管了,于是我帮她养花,打算等她回来拿走。”
话落,他慢慢走近我,把薰衣草别在我的长发上。
我咬着唇沉默很久,他也耐心等着。
良久,我抬手取下花朵,没还给他,只捏在手心抬步径直走远。
小王子还是以前的小王子,但花朵却已经不是当初的花朵。
六
回去的那天是晴天,阳光从葱郁的树叶缝隙泄下,是满满的夏天的味道,亮闪闪的光斑好像是含了冰淇淋的气息,让人发自内心微笑。
我提着行李箱独自一人,从长街这头,踱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慢慢走过熟悉的老街,安静得像首轻音乐。
我知道身后旧楼某个窗户后有人在默默看着,灰白的外墙面颜色印在他脸上显露出清冷,那是他的平常表情。
我从不悔在年少遇见他,也不悔投身于自己编制的一场旷世美梦中。
我只想感激,感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让我因你变得更美好。
蓦然想起那句话。
时光依旧,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