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次列车开往番禺广场,下一站:五山。去往五山路、粤汉路、华南理工大学……的乘客请准备。”
窗外的广告牌快速闪过,听到地铁报站之后,我开始有点全身发软,深吸一口气,手脚还在微微发抖。车厢门缓缓打开,旁边的乘客已经走出去。我不再深想,赶紧起身快步走。刚出去,身后的车门就开始关闭。5分钟后下一趟地铁会到来,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往出口走。
既然路过了,就见一面吧。
再次深吸一口气,拔出了那个被置顶在联系人列表的电话号码。
20分钟后,沈朔通过微信手机定位共享找到了离地铁站1000米远的我。
是的,我谎称迷路,看不懂地图和导航,在电话里向沈朔问路。他也没辜负我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直接说他来接我。
临近傍晚,我说:“带我去试试你们饭堂吧。”
跟在沈朔身后亦步亦趋地穿梭在校园里,我四处张望借以掩饰嘴角的窃喜。和他一起背着书包走在他学校里,微笑着看他跟偶遇的老师同学打招呼,这是去年他在大学城的时候我就幻想过无数遍的情景。
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真好啊。想到这,我轻轻扯了下沈朔的衣袖,问:“你更喜欢哪边,北校还是大学城?”
二
沈朔只在大学城待了一年。一年不长不短,我在中间点遇到了他。
那时是12月底,我背着单反到贝岗小吃街采访拍摄。最后采访到一品天下里小笼包店的店主阿姨时,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生过来买饺子。
镜头一转,显示屏里就出现了男生精致的侧脸,唇边温和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格外明显。我假装取景,不露声色地把男生从头到脚都记录在镜头里。
“同学你好,我是大一的学生,现在在拍一个期末作业,是关于贝岗美食的,能不能请你做个简单的采访?”顿了顿,看到男生脸上的思考神色,再补了句,“你放心,我只是交作业,不会传到网上去的。如果你想要这段视频,也可以留个邮箱,我回去后发给你。请问可以吗?”
男生点头笑道:“好。你过来这边拍吧,光线好一点。”又扭头对店主阿姨说了句,“再要一份小笼包。”
短短5分钟的采访,男生几乎全部讲到了点子上。
“同学,你要留个邮箱吗?我回去后把视频发给你。”我殷切地看着男生好看的双眸。心里想着:留吧留吧,让我留个念想。
最后,我不仅成功要到了邮箱,还加了微信,以改备注为由顺理成章地问了名字。
“沈朔,朔风的朔。”
果然好看的人通常都有一个好看的名字,和一颗热情的心。
店主阿姨把蒸好的小笼包放在小桌面时,他推到了我面前。最后,还送我回到宿舍楼下。
那真是很好很好的初遇,像远离市区的大学城一样,虽然常被我们戏称为“孤岛”,但纯粹美好得如同不掺过多杂质的水晶。
三
我点了跟沈朔一模一样的饭菜。
量也一样。还好沈朔没有问我能不能吃得完这么多,虽然事实证明我确实是能吃完的。我们从哪个学校饭堂好吃聊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沈朔半开玩笑地问道:“你就不担心我是坏人?”
我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当然不!长这么帅有必要去当坏人吗?”明显的玩笑话,前半句的语气却是肯定和认真的。
我偶尔太大咧咧,但生性敏感多疑,习惯观察细微之处。而沈朔的善良周到则是细致入微,仿佛骨子里带出来一般。
他说光线不好跟我换个站位,然后自己站在风口处,帮我挡去凛冽的寒风。
他自己点的全是饺子,却多要一份小笼包,不过是因为我在对店主阿姨的采访过程中两次表示对刚出炉小笼包的垂涎。尽管我也对其它食物表示了赞美,但客套话与真心话终究有区别。
他说自己的名字时,拿出了校园卡,学院班级姓名一目了然。
如果以上理由都不足够,还有紧接在感动之后一瞬间的心动。
我向来在理性和感性间徘徊。
沈朔失笑,再问道:“那第二次呢,没准我就携书潜逃了。”
“难道我们的交情还比不上一本100块的书?”
我们是朋友吗?是吧,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第二次见面,是因为沈朔请我帮忙在学校图书馆借本书给他。
这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如果逾期不还,就不能再借阅,而且若是违反相关章程,就会取消毕业后获得校友卡的资格。所以,如果不是特别相熟特别信任的人,一般不会用自己的卡帮别人外借书籍。
但我在电话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沈朔。我把书给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学生证押在我这里。我没拒绝,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自己这里,这种感觉很不错。
沈朔的学生证照片大概是他高中时候照的,纯白的衬衫,利落的寸头。胸前的衣料印着小小的徽标,嘴角的微笑比现在青涩。
四
多么希望能够早点遇见。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那么会不会有一个镜头,我们曾在某个行人匆匆的街角擦肩而过?也许,转个弯、回个头就能遇见,但没有如果,只有错过。
就像,打电话约还书的时候,因为手机没电而被吞噬掉的“生活区”3个字,导致我下错了公交站,你等错了地方。
要赶回去上课的我终究没有等到你,而你却机缘巧合地遇到了让你心动的人。
大学城这座孤岛那么小,起风的夜晚慢悠悠地跑一圈内环也就40分钟,骑着自行车逛一圈外环也就一个小时。有缘的人即使兜兜转转曾经错过,最后也总能百转千回地遇到。
只不过,遇到不分早晚,心动与时间无关。我在沈朔欢快的声调里顿悟了这个道理,心底惆怅蔓延,脸上不动声色。暗恋并没有让我变得盲目,我终究还是理性的,尽管我曾在某个下雨的夜反反复复地看他的采访视频直到手机没电。
既然无法向前,那就退后一步,安安分分地做朋友,友情天长地久。我边吃着打着伞从贝岗买回来的小笼包,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为他精心策划的表白出谋献策,给他每一条甜蜜的朋友圈点了赞,同时也有意识地保持了距离,不再有事没事找他聊天,越来越像沉默在联系人列表里却活跃在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直到沈朔忽然清空了朋友圈,换了个签名:备战期末,有事电联。
我没敢打扰他。
敏感如我,自然能够察觉到他清空朋友圈不是因为期末的来临。我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是难过,难过别的女生让我喜欢的人难过。虽然我明白,喜欢这种事,有时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喜欢就是喜欢,别人觉得那个人再糟糕自己还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别人觉得再好自己也是不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没什么办法,我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更没有安慰他的资格。我频繁地去跑内环,经过沈朔学校路段时放慢脚步,借着深沉夜色和昏黄路灯的掩护四处张望,期待能与他偶遇。有好几次,看到有点相似的身影,心都会猛地一跳。暗暗加快脚步,跑近发现不是他,丝丝缕缕的失望爬上心头,但还是阻挡不住再来的决心。
跑完内环,转个弯去贝岗的一品天下买小笼包,跟店主阿姨聊几句。称赞她做的小笼包和饺子都很好吃,说自己去年冬天来这里采访过,说当时还采访了一个很喜欢吃这里的饺子的男生。我多么希望能听到阿姨说:“噢那个男生啊,他昨天也来过。”可惜没有,阿姨记得曾有这么一个采访,却不记得是哪个男生。
细雨绵绵的春天过去,艳阳似火的夏日到来,我跑了那么多圈夜晚的内环,买了那么多次刚出炉的小笼包,却没有偶遇过一次沈朔。哪怕是远远地望见,都没有。
期末考试周即将结束,他难得更新朋友圈,说准备换校区换宿舍。我斟酌了好久,写下评论:以后去天河那边就可以找你玩啦。
距离远了,反而有了靠近的借口。
五
“比得上,我们可是‘同甘共苦’的交情。”沈朔用筷子虚指着桌面上点的甜酸排骨和苦瓜说。
我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和他相视而笑。
这一刻,原本微微紧张的心忽然敞亮了起来。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交谈,却让我在某个节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许是真正靠得近了,了解得多一点了,才明白什么样的距离和感情最适合我们。也许最开始的悸动,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心心念念的也是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喜欢为了喜欢的人认认真真、精益求精地剪辑采访视频的自己,喜欢为了喜欢的人跑内环锻炼身体的自己。和他有关,也和他无关。
沈朔送我到地铁站的路上,我又回想起上半年在孤岛夜晚的一圈圈长跑,贝岗的一次次夜宵。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终于在和沈朔并肩行走却坦然自若的谈笑间逐渐消散在习习晚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