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抵达G大的那一天,天氣没有预料之中的那般晴好。青色的网球滚停在脚边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动作是抬脚去踩,最后险些误伤的是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我的“对不起”和女生的“谢谢”是齐声说出口的。男生捡起球来,我顺着他递去的方向看过去,女生梨涡浅笑,接过球准备转身的瞬间又被男生一把拉住。
原本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向男生的,但转头对上盛扬那熟悉的目光,听他说“嘉懿,这是云念”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万事成空了。
二
在升入高三以前,我和被誉为“播音主持才子”以及“颜值担当”的盛扬之间的不相往来等同于两条平行线的距离——在班级中间一列的位置上,我坐前排,他坐最后排。或者说,在张贴栏处的成绩单上,我居榜首,而他,却落于最后。
升入高三的第一天,我因为忘记具体开学时间而成功地被挡在校门外。“原来好学生也有迟到的时候啊?”盛扬骑车而来的时候,我正踱着小碎步盘算着如何潇洒地打道回府,听到这略带调侃的搭话,本无意理会。但回过头的瞬间,看到帅气而利落的少年,斜挎在自行车上,毫无收敛地笑着,潇洒张扬的同时整个人又如校门口那大片不染纤尘的日光般干净透彻,我还是有了片刻的恍惚,直到对方又开口问:“我载你进去?”
市二中令行禁止,每天8点一过学生们便不允许随意进出。盛扬作为艺术生,因为常常有其他的培训项目,才成了例外。我盯着盛扬考虑良久,无可奈何之下,最终决定接受他的提议。但尽管我坐在盛扬的车后,成功躲过了门卫大叔的拦截,可回到教室恰好赶上班主任正挨个查作业的时候,我还是悔不当初了。
第二天,我和盛扬作为班里唯二的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被罚打扫楼下办公室。我一路懒洋洋地晃下楼,随手拿起抹布,抬眸的瞬间恰好瞧见了盛扬帅气的侧脸。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他拨弄了一番额前的刘海,冲着透亮的玻璃窗中的自己报以潇洒的一笑。转头对上我的目光,他冷不丁地开口:“原来好学生也会被罚啊?”
我耸耸肩不说什么,开始了擦玻璃大业,但到了最后早已不见盛扬的身影。我三下五除二地打扫完地面卫生,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日落黄昏,光影深处只看到盛扬骑车而来,一如前一日的那般潇洒。“走吧,总得慰劳慰劳自己。”我想了想,并没有在盛扬的示意下上车,但犹豫之后还是扯了扯书包带和他并肩而行了。
湖畔小店的招牌奶绿别有风味,而我对鲜榨橙汁情有独钟。记得那天夜幕星河,万家灯火辉煌,盛扬说他最大的梦想是考上G大盛名远扬的播音主持专业。尽管知道盛扬文化课基础薄弱,但想到那时我所青睐的Z大每年在自己高考省份的招生名额也屈指可数的时候,我对于盛扬更多的则是惺惺相惜的错觉。
三
第二天的英语课上,我照往常一样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一分钟溜到最后排,寻到了一个空位就埋头大睡,直到被一声响亮的“报告”吵醒。9点钟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向讲台,光影笼罩下熠熠生辉的是斜倚在门框上的盛扬。
“迟到了还耍什么帅?”我咕哝一声,却在下一秒就看见得到了老师应允的盛扬径直向这边走来。带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环顾了四周,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这个空位恰好是盛扬的位置。不过盛扬倒是很自觉地绕到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大咧咧地将他的数学习题册移了过来。我揉揉惺忪睡眼,三下五除二地在打了大大问号的题目下写出答案递还给他。看到盛扬竖起的大拇指来,我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索性拿出历史课本看了起来,顺便提醒盛扬:“英语老师现在讲的都是基础知识,你还是好好听课吧。”
和盛扬就这样熟悉起来。冬天的时候,盛扬出去集训,我依然霸占着他的位置,只不过英语课上已不再倒头大睡,而是每天听自己早已熟记于心但老师仍在精讲的基础知识,做详细的笔记。临近期末的时候,盛扬捧着一大摞的奖杯和证书回来,春风得意。“先补完功课再说吧。”我由衷地替他高兴,但还是把笔记本丢给他,不客气地泼了冷水,最后反被调侃“难得大学霸也开始做笔记了”。
高中时期的最后一个元旦联欢会,仍然由盛扬负责。我被盛扬拉做帮手,下午自习课的时间,他骑车载我去采购,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暮色四合。北方的冬天寒风冷冽,盛扬将围巾一圈又一圈地缠上我的脖子,然后一把揽过我手里的东西径自向外走去。我被围巾捂得透不过气来,但心里还是有种难以名状的欢喜。
万事俱备,不巧的是当天晚上学校意外地断了电。但因祸得福,在大片烛光的渲染下,整个联欢会反而更有意境了。也不是没看过盛扬主持,但却是第一次觉得他那般出众。
四
3月份春暖花开之际,盛扬在艺考中拿下了省第一的好名次,但文化成绩仍是他致命的弱点。那时盛扬每天刷题到深夜,第二天还要忙着练声、上课。彼时我也投入了复习,盛扬再来找我问题的时候,我都会细心地解答,偶尔也会溜到后排的空位上帮他补习功课,或者把自己紧赶慢赶整理出来的笔记借予他。
高三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安排在了5月末,向来不看成绩单的我,例外地挤进了人群,在中间的位置上找到了盛扬的名字。尽管盛扬的成绩突飞猛进,但高考结束,他还是与G大无缘,最后选择了邻市朝五晚九,以管理之严格和升学率之高而远近闻名的H中复读。开学前夕,盛扬仍然一派自得其乐的样子,问我:“报G大怎么样,明年我去找你。”
“Z大,你懂的。要是舍不得我,倒不如好好复习,明年来Z大找我。”我佯装潇洒地驳回盛扬的建议,还大言不惭地开起了他的玩笑,等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失去了说出口的余地。
曾无数次想过和盛扬说“我喜欢你”之后的场景,最后都无外乎是盛扬得意地调侃我:“那许嘉懿同学,请问你喜欢我什么呢?”
风华少年,玉树临风,才貌双全……这些,都不是理由,我就是喜欢你有梦想,肯付出啊。但事实证明,我喜欢自己所谓的梦想和远方更多一些。
初入Z大,便逢上主持队的招新,听人说起他们的队长怎样怎样了不得的时候,我还是坚信,盛扬是足以秒杀他们一群人的那种。不过最后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交了报名表,冬天的时候,每天五六点钟就跟着他们起来练声,那一刻,我顿时也理解了盛扬的不易。
第二年,盛扬如愿以偿地考入G大,并在由G大举办的“但为君故”全国大学生主持大赛中,轻而易举地拿下第一名。所以大三这年,听闻主持队也要参赛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G大。被盛扬问起来意的时候,我话到嘴边,但想到他口中的云念,只好收回了“当然是想来看看你盛大才子”的话,拿比赛做了借口。但在盛扬和云念面前说起这场比赛,反而又觉得有几分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不过云念倒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觉得舒服的人,我和她之间的话题也多关乎盛扬。她说,高四那年,在他们的学习遭遇瓶颈期的时候,两个人就一同努力,一同考入G大。通常,我也会跟她讲讲盛扬的过往,可从来不会在这里面给自己安排角色。但她还是替我補充道:“盛扬说,以前你帮了他很多,他还立志要向你看齐呢。”我不开口否认,但也不敢接受。真正难能可贵的可能不是你遇到一个多么优秀的人,而是那个愿意陪同你走向优秀的人,像云念之于盛扬。而我和盛扬,我们同样有梦可追,对于梦想也同样偏执,可正因如此,我们才注定要在各自的轨道上愈行愈远。
五
这一年的比赛,盛扬成功卫冕,我不顾道义地向主持队其他成员炫耀:看看,这才是了不得的人。
离开G大的时候,云念将自己的车子留给我和盛扬,说徒步走出学校需要很久。但我还是和推着车子的盛扬静静地走了很长的路,原本总是讶于“原来好学生也会怎样怎样”的浮夸少年,在那一刻显得愈发稳重了。晚风乍起时,我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又佯装若无其事地走着。盛扬将车子停靠在身侧,摘下手套递给我,我将埋在厚厚围巾里的脑袋使劲地摇了摇,盛扬还是将手套硬塞给了我。
记得升入高三的第一天,我坐在盛扬的车后,东升的日光斜映着他的半个脊背,看着未曾打过交道的男生,少女心也不是不曾泛滥。第二日,一切如常之后,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接受了盛扬所谓“慰劳慰劳自己”的建议,但正因情分不到,我最终选择徒步而行。后来真正熟悉了以后,找盛扬搭车似乎成了家常便饭,盛扬常常用他“拙劣”的车技来恐吓我,但即使某段路途颠簸得厉害,我也倔强地不肯将手环过他的腰。那个时候,我们是朋友,而现在,我们也只能是朋友了。
记得在与盛扬重逢前的那些年里,我时常会同身边的人讲讲他的好,讲讲他明明潇洒却偏爱G大的孤注一掷,以及他最后苦尽甘来的美丽。
他们都说:“真好。”
只是后来也有人深问起,我只好说,那个优秀的人啊,不过是一场错过的风景。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