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王家营村有个叫鲁喜的小伙子,行事做人爱钻牛角尖,属于那种撞了南墙不回头的人,村里人都说他是一根筋。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鲁喜就不信农村那么肥沃的土地不养人,死活不肯走,建了个塑料大棚,种植反季节蔬菜。
这天夜里,鲁喜被一阵“呜呜”的风声惊醒了。他掀开窗帘往外看,只见院中的树被刮得东摇西晃,一棵香椿树的枝杈还掉下来了。好大的风啊,这得有七八级吧?他惦记着自家的大棚,赶紧穿上外衣,带着工具就往大棚赶。
走过几个大棚,鲁喜正奔着自家大棚去,忽然听到一阵“啪啦”“啪啦”的声响。他循声找去,走得近了,这才看清是王染家的大棚,有一个角被掀起来了,飞扬的塑料布正抽打着大棚。他急忙奔过去,才看到几根绷着大棚的铁丝松下来了,忙着拽下塑料布,再把铁丝拴回到水泥墩上。
王家营村用的塑料大棚,还是比较简易、省钱的那种,用粗竹竿搭起骨架,把塑料布蒙上,再用粗铁丝横着一勒,以防被大风刮跑。粗铁丝的两端,都拴在水泥墩上。鲁喜费了好一把力气,才把塑料布拉回来,又用铁丝压住,再把铁丝拴牢。这一阵子忙下来,早已大汗淋漓。他顾不得休息,赶紧来到自家大棚。还好,他家的大棚安然无恙。他再看了几户人家的大棚,都没啥事,这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鲁喜到地里去干活,路过王染家的大棚,看到王染她爹王建设正在看大棚,就过去说道:“叔,你该把铁丝都检查一遍。”王建设问道:“咋啦?”鲁喜就把昨天夜里的情形讲了一遍。王建设眼神很复杂地看着他,然后说道:“那可谢谢你啦。我今天就把铁丝都紧紧。”鲁喜忙着摆手道:“乡里乡亲的,不用谢啊。”他就奔了自家的大棚。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又刮起了大风。鲁喜看过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有大风,瞬间风力可达九级,他就把大棚彻底检查了一遍,把不保险的地方又给加固了。本来是没问题的,可一起风,他心里就不踏实了,穿上衣服,带上工具,又奔了大棚。
说来也怪,走到王染家的大棚时,他又听到了“啪啦”“啪啦”的声响。他走过去一看,王染家的大棚又被掀起了一角儿,一大块塑料布在空中起舞。他不由责怪道:这个王建设,做事真是毛糙,都跟他说了要加固,还是没做。他来不及多想,奔过去就把塑料布抻下来。谁知,他刚抓住塑料布的一角,瞬间来了一阵大风,塑料布带着他就飞起来。亏得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竹竿,这才没被刮到天上去。可他鼻子磕到竹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顿时就流下血来。鲁喜大骂着:“王建设,你个混球!就不肯加固,给老子破了相,找不到媳妇了,娶你家小染!”
趁着风势稍稍减弱,他忙着把塑料布拉下来,用铁丝绷紧,再把铁丝拴到水泥墩上。一连拴了五六根鐵丝,塑料布被绷紧了,再不会被刮起来,他也累得大汗淋漓,浑身酸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歇了一会儿,又觉得冷,他强撑着爬起来,看了看自己家的大棚,没有事,心里踏实了,这才往家走。
他回到家,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妈,妈掀开门帘一看他,大惊失色:“喜子,你这是干啥去了?”鲁喜忙着说:“妈,没事儿啊。风大,我去看了看咱家的大棚。”妈问他:“那咋流那么多血啊?”鲁喜低头一看,才看到羽绒服上染了不少血。他就说了帮王染家勒大棚的事。妈心疼地对他说:“往后做事小心儿点,深更半夜的,别再破了相。快脱了吧,我给你洗洗。”
鲁喜忙着说道:“妈,我自己洗吧。”
他又去洗羽绒服。可用尽了办法,血印也洗不下去。鲁喜越想越气:好你个王建设,干活儿不牢靠,你在家睡大觉,竟害得我忙半宿,还毁了一件羽绒服。
天一亮,鲁喜就去找王建设。王建设一家人正围在桌边吃早饭呢。鲁喜站在堂屋外面说:“王叔,你出来一下。”王建设放下筷子,来到堂屋门口,问道:“啥事?”鲁喜把羽绒服展给他看,又讲了夜里的遭遇,然后就嗔怪地说道:“王叔,上回你家那大棚就刮开过一回了。我跟你说,把铁丝拴牢,你就是不听。昨天夜里,这又给刮开了。为了保住你家的大棚,我被摔成了这样,羽绒服染上了血,也不能穿了,是不是该赔我一件?”
王建设看着他,怔怔地问道:“刮开了,你又给勒上了?”
鲁喜点点头,得意地说:“对呀。亏得我有力气,身子弱些的人,恐怕要被那大风给刮到天上去了呢!”
王建设变了脸色,生气地说道:“那么大的风,那么冷的夜里,你又出去做什么?你可真是……”王建设忽然打住了话头儿,讥讽地笑笑说:“哦哟,鲁喜,你深更半夜帮我家勒大棚,那是做好事啊,是学雷锋呢,失敬哟。可是,做完了好事,不能再跟我们要钱买衣裳啊。”
鲁喜说:“这羽绒服是给你家勒大棚才染上血的,就该你家来赔。”王建设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反问道:“我请你给我家勒大棚去啦?想让我赔你衣裳,没门儿!”他扭身回到饭桌前,继续吃饭。王染反倒不好意思了,出来看了看鲁喜的羽绒服,说道:“喜子哥,我再帮你洗洗吧,尽量洗干净。实在洗不干净,我赔你。”王建设在屋里喊:“我说不赔就不赔!”
鲁喜咬咬牙说:“该你赔的,你就得赔!”他拿起羽绒服,气嘟嘟地走了。王染回到屋里,对王建设说:“爸,这羽绒服,该咱们赔呀。”王建设白了她一眼,说道:“他坏了我的好事,我没让他赔就得了,还想让我赔他衣裳,没门儿!”王染不解地问道:“他帮咱勒了大棚,咋倒坏了你的好事呢?”王建设一摆手说:“你不要管。”他老婆担心地说:“喜子一根筋,别干出什么傻事儿来。”王建设便 有些犹豫了。想了想,他对老婆说道:“有工夫,你到他妈那里探探口风。咱不能吃亏。”他老婆忙着点了点头。
这一整天,都没见到鲁喜的影子,王建设心里更不踏实了。吃过了晚饭,他就让他老婆到鲁喜家串个门儿。他老婆找了个借口,就到鲁喜家去了。过了一会儿,她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脸色很难看。王建设把她拉进卧室,忙着问道:“咋回事儿?”
他老婆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把他惹毛了。我就说嘛,一件羽绒服,几百块钱,咱赔他就是了,你干吗招他呀?他一根筋,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王建设催促道:“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没用。说事儿。”
他老婆这才说,她找着借口去了鲁喜家,鲁喜不在,只有他娘在。俩人闲扯了几句,她就问鲁喜哪儿去了。他娘说,鲁喜进城了。早上,鲁喜从王建设家回来,气得脸色铁青,说王建设不讲理啊,他得找个讲理的地方,让王建设把羽绒服赔给他。他娘问他去哪儿,他说去举报,举报了就能拿到一笔奖金,买件羽绒服绰绰有余。他娘还想劝住他,可他那性子哪劝得住,揣上钱就进城了。
王建设吓得一抖:“他、他举报去了?”
他老婆点点头说:“他娘是这么说的。”
王建设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到沙发上,脸色煞白。他老婆吓坏了,忙着唤他。王建设回过神来,一拳砸在自己腿上:“唉,我好糊涂啊!”他一时慌乱得没了主意,转而冲外面喊道:“小染,你快进来!”
王染撩开门帘进来了,迷惑地问道:“爸,妈,啥事儿?”王建设着急地说:“我心里都乱了,你快帮我想个主意,我可不能坐大牢去呀!”王染和她妈妈都给吓了一大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建设这才讲开了。
王建设家的大棚里,种的是西蓝花。可奇怪的是,他家的西蓝花只长叶子,不长花。别人家的西蓝花都快出菜了,有饭盆般大小,可他家的西蓝花,才只有拳头大小。要是再不长,就成了老菜头,卖不出去,干赔呀。他那天听了天气预报,灵机一动。村里给他们的菜都上了保险,要是大风把大棚吹开了,导致菜减产或绝收,保险公司要赔钱了,那就损失不了多少了。打定了主意,王建设就悄悄把迎风面的铁丝拧松了,又把一边塑料布从土里拽了出来。通常,他们为了给大棚里保温,也是为了大棚安全,都是要把塑料布埋進土里的。埋进土里,不兜风,塑料布就吹不开呀。王建设做这些,都是背着人的。
谁知头一场大风,鲁喜就帮他把大棚勒好了,他的计划夭折了,给气得够呛,又不能明着说,只能再暗暗地做一回。没想到第二回刮大风,鲁喜又把他家的大棚勒好了,他的计划又泡了汤,他一肚子的气啊,鲁喜还让他来赔羽绒服,他哪里肯。但现在,鲁喜看透了他的心思,到城里去举报他了,他这算诈骗啊,肯定得进大牢里去了。
王建设急切地说道:“小染,我知道鲁喜一直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就跟他说说,别告我了,那件羽绒服,咱赔。他要是还喜欢你,你……”王染气得直跺脚,埋怨道:“爸,你可真糊涂!咱就是赔了钱,也不能骗钱呀。鲁喜那人一根筋,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他。”她妈妈乞求她:“你快去跟他说说吧。”
王染回到自己房里,给鲁喜拨了手机,可鲁喜的手机关机了。她用微信联系,鲁喜也没回。
两天下来,王染还没跟鲁喜联系上。王建设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窝也陷下去了,眼珠儿上也布着血丝,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他不时地支楞起耳朵听着汽车声,若是听到了,就忙着循声往村道上看,直到看清楚不是警车,才会稍稍心安。
王染悄悄问他:“爸,要不咱找个懂法律的人问问?”
王建设连连摆手。这事儿万万不能透露出一点儿风声,不然,人人知道他是个骗子,他就没法抬头了。他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就是鲁喜没有举报他。可他又了解鲁喜的脾气,知道这么想真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天,他又在地头张望,看到鲁喜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还穿着一件新羽绒服。他给吓坏了,忙着让王染去打探情况。王染喊住了鲁喜,嗔怪地问道:“这几天你干吗去了?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
鲁喜说道:“手机太费电,我怕需要的时候没电了,不打电话的时候就关机了。你给我打电话?有啥事?”王染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不是进城告我爸去了?我真看错了你。你真狠心呀!”
鲁喜一呆:“告你爸?”
王染说:“你别装糊涂了。你猜到我爸想借着大风刮坏大棚,冻伤里面的菜,就能跟保险公司索赔,你就去告他行骗,好拿举报费来买新羽绒服。”
鲁喜忽然诡秘地一笑,凑近了王染,小声说:“我确实猜到了。让我妈那么说,就是吓吓你爸,别走那歪门邪道。我查过了,你爸还没给保险公司打电话报损索赔,这不算犯罪。我让他着急害怕,就是要给他个教训。”
王染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跟我说明白。把他吓到了,也吓到了我呢。哎,那你进城干吗去了?”
鲁喜这才说,他也发现了王染家的西蓝花花型偏小的问题,想不透是怎么回事,找技术员问过了,也解释不清,他就进城找专家问去了。他刚说到这里,王建设就从一棵大树后跳了出来,急切地问道:“问了吗?专家怎么说?”原来他早躲在大树后面偷听了。鲁喜说道:“专家说,有几种可能性。我觉得有一种跟你家的情形最贴近。大棚里温度高,你浇水多了,那西蓝花就只长大叶,不长花了。”王建设想了想说:“应该是这么回事儿。专家说怎么补救了吗?”鲁喜说:“通风、降温,让地干干,再追肥。”王建设忙着点头:“我记住了。能补救就行。哎,喜子,晚上到我家吃饭去吧。”
鲁喜揶揄地说道:“我还得回家洗羽绒服去呢。”
王建设说道:“洗不出来就别洗了。叔出钱,给你买个新的,明天就让小染带你去买!”王染红了脸,小声说道:“他自己去就好了,凭什么让我带他?”王建设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哪会挑衣裳?你得给他挑件中意的!我给他的衣裳,不能让别人说不好啊!”王染点了点头,鲁喜也无声地笑了……
(图◇洞庭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