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
王文波的鼻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灵。陈宇刚被任命为工会主席,他就赶来祝贺了。这个消息,陈宇的老同学中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他跟王文波关系一般,并不是特别铁。王文波也从没到他家来过,这忽然就来了。
几句恭维话说过了,王文波就从皮包里掏出两沓钞票,放到陈宇面前:“明人不说暗话。这两万块,是搭桥费。日后赚了钱,还分你一份儿。”
陈宇看到钱,眼睛就发光。但他知道,这钱不是好拿的。他没动钱,而是问道:“搭什么桥?”王文波就笑:“装什么傻呀,当然是搭胡局的桥。只有跟他搭上了,我才好有钱赚啊。”陈宇摆了摆手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没戏。胡局,啥都不吃。”王文波笑:“那是你们没摸到他的脉。你不是工会主席吗?那就有便利条件啦。把钱收好,听我安排就行,成不成我都不怪你。”
丑话说在前头,陈宇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钱。
周六,王文波带着陈宇到郊区的桃花峪水库钓鱼。他们没钓到鱼,花高价请人撒了几网,打上了六七条大鱼。王文波说:“走,给胡局送去。”
他们来到胡局长家。陈宇说,今天跟朋友去钓鱼,钓得太多了,又吃不了,家里的冰箱也放不下,正好从胡局长家门口过,就给他送两条。两条鱼,总不至于算受贿吧?胡局就笑着收下了鱼。鱼挺大,陈宇一个人不好拿,是王文波跟他一起上去的。胡局想留他们吃饭,两个人婉拒了。下了楼,王文波说:“我得回去一趟!”
不一会儿,王文波乐颠颠地下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纸。他得意地小声对陈宇说,他已探到胡局的爱好了。陈宇异常惊讶,忙着问是啥。王文波却卖上了关子,不肯说了。上了车,陈宇追问道:“胡局到底爱好啥呀?”王文波说:“字。也就是书法。”
刚才给胡局送鱼的时候,王文波是用些湿纸包着鱼的,说是保鲜。但他却在纸上做了文章,外面的几层是画,里面的几层是字。刚才他二回上楼,就看到胡局把写字的几张纸摊开了正在那里欣赏呢,而画画的那几张却团在一边。王文波说一时迷糊,拿错了纸,这些字和画是他的习作,他要拿回去,不好在外面丢人的。
陈宇感叹:“你真贼!”
还没下车,王文波就想出了下一步的计划。他让陈宇牵头,以活跃文化生活为名,办个业余书法培训班,每天中午开班,请干部们来学字练字,他负责请老师。陈宇也不傻,马上就明白了。勾起了胡局的兴趣,就可以给他送些名家的字了,不知不觉间讨到他的欢心,慢慢地把他征服,收入套中。胡局是城建局的一把手,手里握着许多市政工程,只要能拿到工程,那就有大把的钞票入手了。现在这几个钱的先期投入,那还真是毛毛雨啦。
经过紧锣密鼓地筹备,书法班很快就开办起来了。局里有些干部很踊跃,吃完午饭就奔小活动室来了。有老师教,有笔墨纸砚,学着写写,此为雅好。但胡局却一直没来,陈宇暗暗等着机会。
这天中午,他从窗口看到胡局去食堂吃饭,这才紧跟着出去,然后和胡局一道吃了。吃完饭,他们又边聊边往回走。到了小活动室门外,陈宇极力邀请胡局进去看看。胡局不好拒绝,就跟着他来到小活动室。干部们马上围过来,有的说老师教得真不错,胡局也练练吧。有的说胡局的硬笔书法写得好,这软笔也应该不错。还有的更会拍马屁,说胡局是个儒将,写字更不在话下。陈宇又铺纸又拿笔又倒墨,鼓励胡局写写。胡局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就别赶鸭子上架啦,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你们好好练啊,这是咱们局的文化活动,年底办个比赛,有大奖!”干部们一阵沸腾。
胡局两手一背,出去了。
陈宇只好给王文波反馈:没戏。
王文波还是不死心。他也是心眼儿太多,没多大会儿工夫,就想出了一个计策:让陈宇在局里散播小道消息,就说市里的领导很喜欢书法,要在近期举办一个领导干部书法比赛。不用说,胜出者就会得到领导的青睐,那就是进步的机会呀。
小道儿消息传得很快,风一般传遍了全局。平常根本不到小活动室来听书法课的几位副局长和处长们,也都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听老师讲起来,然后就像模像样地练起来,异常认真。唯独胡局不来。有时他吃完饭闲了,就在院子里遛遛弯,进都不进来。陈宇不是一般的好奇,而是好奇极了。
他又找了个机会,和胡局吃完了饭,又一道往回走。然后假装很随意地说道:“也不知道哪儿传来的信儿,说市里要举办领导干部书法比赛。咱们局的领导们,都热火朝天地练着呢。您不試试笔?”
胡局说:“不是那块料,练也不行。”
陈宇接着加柴:“大家都是初学乍练,没个好坏。再说,我平常看您签字,真有功底,没准儿您一练就上道儿了。要是比赛的时候能拿个奖,市领导也会对您高看一眼呀。”
胡局说道:“能干点儿实事,挺好的,我不需要谁对我高看啦。还有啊,小陈,不管哪级领导,都只会看实绩,而不会高看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手底下那几个人,都是能干的吧?我给你塞个花瓶子,换走一个,你干不干?”
陈宇一时语塞。
这就是油盐不进吧。陈宇看到王文波费尽心力,对胡局展开各种各样的攻势,都没成。最后,连王文波都说,你们胡局太无趣了,什么爱好都没有,活着有什么意思?咱也撕不开口子呀。陈宇也只有苦笑。胡局那边打不通,王文波也自然不再给他好处费。再到后来,兴许是王文波死了这条心,都不跟他联系了。
又过了两年,胡局退休了。
原先的林副局长扶了正。王文波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又来找陈宇搭桥。陈宇把钱推回给他,说现在上面查得很严,他可不想冒险呢,不然,一但被发现查处了,下半辈子就没了着落。王文波笑笑,说过几天再聊,那是还不死心啊。
秋日的一天,陈宇陪儿子去图书馆查资料,见门口挂着一个大红横幅,上面写着:胡有思书法展。他脑子里忽然一闪念:胡局不就叫胡有思吗?不知是重名了,还是胡局真办了个书法展?可胡局不会写字呀。陈宇满腹疑窦,上了四楼,看到胡局正在现场写字,边上站着一圈人。他惊得说不出话。胡局退休两年多,倒比当局长的时候更精神,也更显儒雅了。
胡局在宣纸上写下4个大字:上善若水。那字写得遒劲有力,颇有大家风范,观看的人直鼓掌叫好。陈宇挤过去说道:“胡局,真是您啊,我还以为重名了呢!”胡局一看是他,忙着放下笔,过来跟他打招呼。陈宇忙着说出了心里的疑惑:“胡局,您可真神,刚学了两年,就办上书法展啦!”
胡有思“哈哈”大笑:“哪是两年啊,我都写了50多年啦!”陈宇想起以前的种种,奇怪地问道:“那您以前怎么总是深藏不露啊?”胡有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敢呀。领导干部的爱好显露出来,会有人对你下诱饵,我也是个凡人,哪里抵抗得住?只好藏起来,让人无处下饵。”他又附在陈宇的耳边,小声说道:“当年你带着那位朋友来给我送鱼,可不就是给我下饵的?我小心翼翼,只怕被你们钓上去啊。钓不上去,还怕你们撒网打呢!”
陈宇不觉脸上发烧。他送给胡局的鱼,说是钓的,嘴唇上却没钩印,原来胡局早就看破了,心里防着他呢。他又跟胡局客套了几句,匆匆告别。走远了一些,他扭头看去,见胡局又给一位热心书友现场写字,脸上带着那种怡然自得的神情,心里竟生出些羡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