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个姹紫嫣红的午后，苏小珍突然将一袋雪梨和一小瓶白冰糖放在我的办公桌上，那一刻，我的世界莺歌燕舞，柳暗花明。
苏小珍是新来的打字员，长相清秀，喜欢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素色连衣裙，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很甜美。她是单位里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尽管我会在别人不经意时悄悄注视她的背影，尽管我会侧耳倾听她的声音，尽管我会在她加班时故意找借口留下，尽管我会刻意在单位有活动时挤在她身旁……但是，相貌普通、家境平平的我不敢有太多奢望。
然而，一次感冒让一切峰回路转。那些日子，我咳嗽得厉害，整层楼都听得到我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咳咳咳”声。病来如山倒，我一天到晚咳得喘不过气来，更无奈的是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当我再一次在办公室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的时候，苏小珍提着雪梨和白冰糖走了过来，在一众男同事又惊讶又艳羡的目光中轻声说：“蒸着吃，效果好。”原本温和的感情突然如火山爆发，汹涌澎湃地将我彻底淹没，我激动得手足无措，连咳嗽也暂时性忘记了。我决定要表白。
写信？我文采不好。送鲜花？太招摇。我突然想起曾经听到苏小珍在食堂和一个同事聊天时说她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从小家境不富裕，所有好吃的都先给弟弟吃。那时她最羡慕的就是弟弟每天清晨有两个荷包蛋吃，直到现在一想到那碗两面煎得金黄，闻着香，看着馋的荷包蛋，她的喉咙都会不自由主地动两下，咽一口口水。她说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工作挣钱，挣了钱她最想做的事便是天天吃鸡蛋，一日三餐都吃，早上吃煮鸡蛋，中午吃荷包蛋，晚上吃煎鸡蛋。换着花样做，变着花样吃。一百个鸡蛋她要做一百种口味。
那天下班后我直接去了菜市场，买好鸡蛋后做贼心虚般避开同事，悄悄溜进宿舍。次日天还没亮，我就穿衣起床，连洗漱也顾不上，打开电磁炉，将鸡蛋煎成漂亮的两面黄，盛起装入饭盒。我又拿出番茄汁，在鸡蛋上面画了个心形符号。然后，清水煮鸡蛋，鸡蛋煮熟后，剥皮，再加水，加白糖，加红枣，加桂圆，煮好后，放入另一个饭盒。再然后是韭菜煎鸡蛋、葱花煎鸡蛋。我甚至还做了一个紫菜蛋花汤，里面放了火腿肠、葱花，很是好看。我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着像战场一样狼藉的厨房和满桌的蛋壳，再看看几个饭盒整齐地躺在小塑料袋内，想着饭盒里面裹着的浓浓心意，揣测着苏小珍吃到嘴里的样子，我心里既甜蜜又紧张。
提着小塑料袋出门的时候，我愣住了，该怎么给苏小珍呢？放在她办公室？那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直接去她宿舍？当时因为单位住户紧张，她和四个新来的同事挤在同一间宿舍，若遇上她们怎么解释？到时越描越黑，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传闻。左思右想，眼看着鸡蛋的温度一点点凉下来，终于，我给苏小珍拨去一个电话，然后站在离她宿舍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看着她一路小跑来到我面前，晨风吹起她的长发，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轻声问我大清早找她有什么事？看到我递过来的小塑料袋她一愣，而我趁她愣住的空当，将小塑料袋往她手中一塞，转身跑开了。
那一整天我都忐忑不安，心神不定，时不时借口上厕所经过她办公室的门口，见她风平浪静，若无其事地只顾十指在电脑前上下飞舞，我心中翻江倒海，心乱如麻。快下班的时候，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坐立不安，不如去问个明白。于是，我提前做好下班准备，一听到她锁办公室门的声音，就如离弦之箭般冲过去，与她一前一后下楼梯。趁人少，我快走一步，与她并排，装作随意地问了她一句：“鸡蛋好吃吗？”
苏小珍恍然大悟般，淡淡地说：“哦，你说的鸡蛋呀，一回到宿舍就被同事们抢光了，我都没吃上。她们都说味道挺不错，谢谢你啊。”苏小珍说完，一个转身，若无其事地向宿舍走去，只留给我一个清秀的背影，而我则在她的身后呆立成了一座雕塑。
一个月之后，办公室传来她辞职的消息。第二天，我刚进办公室，就看见她背着一个小背包走进来，一一向同事们道别，经过我身边时，目光匆匆，没有过多交集。紧接着，我接到上级通知，要去另一个县城开拓市场，做临时部门经理，终日忙前忙后，忙得脚底起泡，没有时间与心思顾及其他。一年之后，县城的市场运行平稳，分公司正式成立。再之后，我又被派到别的城市开拓新的市场，走南闯北，几乎没有停留的时刻。时间如树上的落叶一片片飞落，我结识许多新同事，又与许多旧同事告别。关于苏小珍，我只知道她辞职后回了家乡，再无更多消息。
再次见到苏小珍是在一列动车上，与她一起的是她当初一个宿舍的同事。在苏小珍辞职不久，她也辞职了，种种机缘巧合下，后来她们在新单位又成了同事并成了最好的闺蜜。她俩这次一起去上海是为苏小珍选购结婚礼服。我们谈起过往的人和事，她的闺蜜无限羡慕地说苏小珍一直是最美的风景，走到哪都被别人的目光追寻。她甚至说起一个笑话，她说苏小珍这些年收到过不少男孩送的礼物，她也因此沾了不少光，但是有一样东西苏小珍却无论如何也不与她分享。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几盒花样不同的鸡蛋，有几大盒那么多呢，苏小珍宁愿早中晚顿顿吃，也不愿意分给她一盒做早餐，并坚决不告诉她是谁送的，她要是知道非要好好嘲弄那家伙不可。
我愕然呆立，苏小珍与我的目光接触时，脸上一阵绯红，她慢慢转过头去，佯装看窗外的风景。
快到站的时候，趁闺蜜去拿行李，苏小珍小声对我说：“其实当初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当时我不能谈异地恋。我弟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南方，并打定主意要在那安家，比我小一岁的妹妹那时已开始了一段异地恋。父母老了得有人在身旁照顾，这个人只能是我。注定不会有结局的恋情，还是不让它开始的好，我不想伤了你。”
我努力想给苏小珍一个释然的笑容，但嘴角往上翘了一翘，却挤成一个苦笑。我们在出站口告别，我祝她永远幸福快乐。她想了想，主动伸出手，说：“那年鸡蛋的味道，我会永远记住。”
那是我第一次握她的手，柔软，纤细，细腻。几秒后，她用力捏了一下，柔中带刚，在我心颤的瞬间，她的手猛地一松，放开了我，弯腰提起行李，飘然而去……
（发稿编辑/黄素萍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