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钟时，天已经黑透了，突然我家的门铃响了起来。我懒洋洋地打开门，来人居然是我老妈，我高兴地大叫起来：“老妈，你怎么来了？”
老妈板着脸说：“咋了？不欢迎我啊？”
我笑嘻嘻地说：“老妈你冤枉我了，一直请你都不来，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啊？怎么这么晚才到？我爸呢？”
老妈气愤地说：“少提你爸，一提他我就来气。”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老两口肯定又吵架了。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两个个性这么要强的人当年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总是吵架，吵了好好了又吵，几乎没消停过。一直到我成家之后，他们彼此才多了点宽容和迁就。不过，这次的矛盾显然闹得挺大，要不，老妈才不会到我家里来呢。
老妈说：“这次来了，我就不走了，你们小两口有没有意见？有意见趁早说，我另找地方。”
老公笑着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我爸咋把你气成这样？跟我们说，我们替你出气。”
“用不着，以后我跟他一刀两断，要不是一把年纪了不想丢人，我还想干脆跟他离婚呢。”
我吓了一跳，老妈老爸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从老妈嘴里说出这话还是第一次。我觉得事情不妙，急忙问她到底怎么了。老妈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说：“这老混蛋……跟他以前的对象好上了，还把家里的钱拿出去给人家，这日子还能过吗？”
老爸年轻时的事情，我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他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处了两年多，最后分手了，之后他认识了老妈，就跟老妈结了婚。不过以老爸的为人，不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吧？再问老妈，她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是脸色有些古怪。
老妈不说，我们只好第二天去问老爸。老爸老妈的房子很大，屋前有一片大大的园子，房子前面不远是一座十层的楼。我们去的时候，老爸正站在空荡荡的大园子里发呆。才一个多月没见老爸，他好像憔悴了不少。我们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长叹一声，给我们讲了事情的原委。有一天在菜市场，一个女人推着捡破烂的三轮车将一辆轿车刮花了，司机揪着女人不放，让她赔，女人赔不起，急得直哭。老爸上前一看，这女人竟是他从前的女朋友。她老伴死了，儿女不孝，她靠捡破烂和政府给的低保为生。老爸心里挺不是滋味，就替她赔了司机两千块钱。结果这事不知怎么的传到老妈耳朵里，于是就搞成了今天这样子。
我问老爸：“你对她没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吧？”
“你妈都相信我了，你不相信我？”老爸大怒，冲我喊起来。我连忙跟老爸道歉，暗地里却长舒了一口气。老爸只要没有别的想法，这事就好办，可我不懂为何他说老妈相信他。我问：“老爸，既然我妈都相信你了，你们还吵什么啊？”
老爸的脸突然腾地红了，粗声粗气地说：“我们吵架不是为这事……反正怪不着我，问你妈去。”我有些奇怪，老爸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秘密？我来了兴趣，费尽口舌想套出真相，可是老爸死活都不告诉我。
这时候老公批评我：“咱爸不想说，你瞎打听什么？还不赶紧弄点吃的，我陪咱爸喝两口。”
我一看老公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乐颠颠地去弄菜了。不一会儿的工夫，这爷俩就坐那儿喝上了。老爸好喝两口，酒量还不好，喝多了就愿意跟女婿吐露心声。果然，几杯酒下肚，老爸的舌头大了，跟老公说：“你评评理，我跟你妈说了事情经过后，她也挺理解我的，这事儿就过去了，可她突然问我……唉，说出来都丢人。”
老爸借着酒劲一拍桌子：“她说，‘你帮她我没意见，但我就不知道，你这些年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你到底爱不爱我？这次，你一定得大声地讲出来。’你说说，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年轻时我就没说过我……这句话，到老了我怎么张得了这嘴？”
我在一旁“扑哧”就笑了出来，老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摆出沉痛的样子。老公吃力地绷着脸说：“爸，不就是一句话吗？那你说一句你爱她不就得了？”
老爸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斩钉截铁地说：“不说，男子汉大丈夫，打死也不说。”
这下我们全明白了，老妈借着老爸的短处，威胁老爸说“我爱你”这句话，老爸是“威武不能屈”，坚决不说，老妈觉得没面子，于是犯了倔劲，一气之下跑到我那儿去了，只是老妈不好意思说出真相，所以拿老爸的前女友做借口。这事儿我还真没什么办法，老爸是那种传统的人，爱可以在骨头里，但绝不会放在嘴上。
劝了半天也劝不动，我和老公悻悻地回了家。既然劝不动老爸，只能希望从老妈这儿打开缺口了。老妈见我知道了真相，脸倒是红了好一阵子，但她索性把话挑明：“这老东西，跟旧情人勾勾搭搭我都原谅他了，让他说句他爱我他却死都不肯说，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还想让我跟他过？门儿都没有。”
我可真是没辙了，便又跑去找老爸，老爸骂了我一顿，告诉我少管他的事儿，我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我想老两口都在气头上，先不管他们，等过些日子他们的气消一消再做打算，也让他们尝尝相思之苦。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是夏天了。一天，老公对我说：“你看到了吗？老妈越来越烦躁了，昨天晚上我看见她拿起电话，按了两个数字又放下了，她是后悔了，但还要面子张不了嘴。这样吧，咱俩再去劝劝老爸，让他来接老妈，老妈肯定就着台阶，也不要他说什么我爱你就回去了。”
我觉得有理，马上和老公去找老爸。之前空荡荡的园子被老爸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老爸正背着手绕着园子溜达。我把我们的意思说了，老爸的眼圈一红，伤心地说：“那句话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就舍得让我一个人过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我？”
看他的样子委屈极了，我心酸之余不免觉得好笑。我说：“老爸，你就知道怪我妈，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呢？”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能一样吗？”老爸生气地说，“你就别费心了，告诉你，她要是不回来，我坚决不去接她，就让她在你那儿住一辈子吧。”说完，也不理我，进屋躺在炕上，再也不说一句话。
我正无计可施的时候，老公从外面走进来叫我，出来后，他神秘地说有办法了，保证老妈会主动回家。
回到家，老公跟老妈说，整天在家待着容易闷出病来，不妨出去散散心，老妈答应了。我们走着走着就快到老爸那儿了，我看见老妈皱着眉头，越走越慢，突然她生气地说：“你们要带我去哪？是不是想把我赶回家？”
老公嬉皮笑脸地说：“妈，你想什么呢？我还想让你在我那儿多住几年，等我俩有了孩子让你帮忙照看呢，你要回去我都不让。”
我听蒙了，老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老公也不理我，继续说：“妈，我在这儿看上一套二手房，想让你给看看怎么样。”说着，他带头走进路边的楼里。到了七楼，老公敲开了一户人家，主人我认识，是老公的一个同学。老公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跟他寒暄，然后东瞧瞧西看看，又问房子的价格。他的同学很配合，只是我越来越迷茫，老公演这出戏到底要干什么？
老妈也来了兴致，看得比老公都仔细，说着话，老公将老妈带到了阳台，打开了窗户，正好能看到老爸老妈的房子。老公不经意地说：“妈，你看你家园子里的花多漂亮啊。”老妈向下看去，过了一会儿，她竟然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我很奇怪，过去一看，她的脸上竟然爬满了泪水。我吓了一跳，急忙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发现，老爸在园子里种的花不但漂亮，而且按不同颜色排列成图案：一个红色的心形图案里，用黄色排着老妈的名字，心形的下面是紫色的英文字“I LOVE YOU”。
我以前每次去都心事重重的，没心情仔细看花，再说在园子里也很难看得出这个玄机，还是老公细心，发现了园子里花的奥秘，所以才会请老妈来看。
那一刻，我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老爸虽然坚持着不说“我爱你”，但他用最浪漫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爱，为了顾全面子，他还时髦地用了英文。
就在这时，老妈抹掉泪水恢复常态，大呼小叫起来：“你俩可都看到了，那老东西，他终于服软了。哈哈哈……我得好好笑话他，赶紧，咱赶紧回家。”
（发稿编辑/黄素萍 插图/刘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