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大学毕业了,可户口还在农村,仍跳不出农门,所以一直在城里找工作。原以为凭一张大学文凭和优异的学习成绩,就能成为人人羡慕的“白领阶层”,但怎么也没想到几乎所有的用人单位都有这样规定——必须是本市户口;两年以上的工作经验。这两个苛刻的条件活活把他给卡死了!他岂肯善罢甘休?便放低自己的要求,屈尊到一家大型超市当了名收银员。超市节日里要做生意,因此春节不放假,他一直干到三月底才回家。想想还真不合算,月工资才千把块,去掉跟人合租的房租四百块和自己的吃用开销,所存无几。
他给父亲买了两条烟,给母亲和奶奶买了一些补品,便踏上回乡的路。真是万物复苏的春天,走在乡间小路上,满眼是桃红柳绿,令人心旷神怡。忽见村口烟雾缭绕,他一惊,难道有人在烧荒?走近一看,却见一群老人跪在地上朝着一棵枯死的银杏树燃香礼拜。他心里不由一阵悲哀,都两千年了怎么还这般迷信!
“阿强,你回来了?”一位老太太朝他颤颤巍巍过来。“奶奶!”他唤了声忙上前搀扶。“奶奶,这树又不是菩萨,你们干吗要拜呀?”“小孩子家别乱说。树神听见动了气,全村人都得遭殃!”阿强“扑哧”笑出声来,“奶奶,谁说这死树是神哪?”“村长蒋长贵。”他一听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了,眉头拧成了“川”字:“蒋长贵怎么说?”“他说这些年瘟疫盛行,一会儿非典,一会儿禽流感,咱村的王福祥不是那年死了?整个村子都遭殃,被封了整整一个月,大人小孩一个也出不去。”“奶奶,那是他去广州感染了非典。”刘强解释说,“自然全村要防范喽。”
到了家,刘强把带来的礼品送上。他父亲刘德盛知道他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唉声叹气说:“你可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一定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不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我供你读书可是精疲力尽了,没见我这几年老得这么快?”望着父亲过早花白的头发,刘强心里沉甸甸像挂了个大秤砣。
知道刘强回来了,晚上阿祥叔来串门,他是村党支部书记。“阿强,你在城里干啥工作?”他问。刘强不好意思说在超市当收银员,只好支支吾吾:“在、在一家大商场管、管帐。”“唉——”阿祥叔长长叹了口气,“村里青壮年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哪?”他忧心忡忡,“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没想到把蒋长贵给选上来了。”“怎么会把蒋长贵这样的人选上的?他以前只是个小混混。阿祥叔,进村时我见许多人在给死树烧香,听人说是蒋长贵的主意。”刘强不解地问。“唉,我这个当支书的也没办法,他会收买人心,选举他的人多少得了他好处。这人花花肠子多,最近还造了间洋厕所呢!”
“什么,造?所?”刘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啊。他说是为了给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方便,批救济款什么的好说话。”“建在什么地方?”“村公所旁边。”
第二天一早,刘强便去瞧那间厕所,果然见一间琉璃瓦粉墙的厕所矗立在村公所旁边。他想进去,刚踏上台阶,不防一声断喝:“喂——你干吗?”他吓了一跳,侧头一看是外号叫“傻伯”的智障老人。“我要解手。”“交一块钱!”他凶里凶气地朝他伸出手。乖乖,要一块!城里也才五毛呢?为了进去看看,他丢给他一元硬币。
厕所果然造得漂亮,四周和地上都贴着瓷砖,便池和抽水马桶也白得耀眼,还点着卫生香。这里没自来水,怎么冲洗呢?他感到纳闷。解罢手走到外面一看,见挖着口井,装了台手按水泵。“傻伯,你看厕所村里给你多少钱?”傻伯嘿嘿笑着答:“每年多给我五十块救济金。”“平时来上厕所的人多吗?”“没几个,都是有钱的生意人。”跟他谈完话,刘强顺便跨进了村公所。
阿祥叔早在村公所了,见到他问:“那间?所你看到了。”刘强点点头:“看到了。如果我们村摘掉贫困的帽子,建这样的?所无可非议,现在是穷村富厕,太不相配了!阿祥叔,蒋长贵哪来这么多钱?上面拨的救济款也有限哪。”阿祥叔摇着头说:“他有歪门的生财之道——鼓励村民外出乞讨。还说这也是发财致富的一条道,不少人靠乞讨盖起房呢!”
“这不是助长不劳而获的坏风气吗?”刘强气愤不已,“村里人的台也被他们坍光了!”“他才不在乎坍台不坍台?还规定外出乞讨的人家一年交村里一千块钱,否则就不能领救济金。现在外出乞讨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全家老小都出去了。许多人被政府遣送回来,第二天又跑出去了。外面说得多难听,讲我们村是叫化村!我真恨不得戴个假面具出去。”刘强听了也又羞又气,脸上热烘烘的。
正在这时蒋长贵来上班了,叼着烟趿着鞋,迈着八字步。见刘强在,阴阳怪气地说:“唷,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怎么,在城里当啥大官了?忙得连春节也没回家。”刘强反唇相讥:“怎么能跟你蒋村长比呢?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管谁在外面当再大的官,见了你还不是要矮三分?”
蒋长贵自然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笑笑道:“我是个粗人,怎么好跟你这‘天之骄子’比呢?不过这里毕竟是穷乡僻壤,就是孙悟空来,我看也难把这里建成花果山。”“你蒋村长的政绩有目共睹——那么漂亮的厕所,还有,咱们村博得了‘叫化村’的好名声。”
蒋长贵听了脸一下拉长了,恼怒地说:“刘强,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留在村里干出个名堂来给我瞧瞧!别也跟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去外面淘金。哼,你念大学还不是为了自己有发财的资本?”
蒋长贵这几句话着实将了他一军!血气方刚的刘强怎禁得住这一激?顿时气斗三牛,“啪!”一掌击在桌子上:“好,我就留下来干!你给我个什么职务?”蒋长贵也急红了眼:“给你个副村长当!你能干出成绩让村子富了,我蒋长贵让位!”“说话算数?”“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两人当即勾了手。阿祥叔在旁边看了着急,忙劝刘强:“阿强,这事你得跟家里商量后再决定。”刘强却不以为然:“这是我自己的事,跟我家里无关。”
刘强回家把事情一说,刘德盛气得七孔生烟,“啪!”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你这混小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大学生,指望你能在城里干出个名堂来,你他妈的却要回家种地?你去跟蒋长贵这臭东西呕什么气?还嫌祖祖辈辈地种不够,穷不够?你这没出息的!”
其实刘强这次回家是有思想准备的,一是体会到了在城里发展的困难;二是从报上看到一些大学生回乡务农作出了成绩,他也想试试;三是昨天阿祥叔的一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是啊,青壮年都走光了怎么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让蒋长贵这种人一手遮天,愚弄村民?他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就应责无旁贷地用学到的科学知识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人家大学生能干成,他刘强为什么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