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间的梦想花开
作者:王伟华
7月15日,是香港“高考”成绩放榜的日子,多少学子寒窗苦读数载,成败得失在此一举。学生和家长,激动难安。然而,那种喜极而泣、悲欣交集的复杂况味,没有哪一家人能比英华女校的应届女生曾芷君一家体会得更为清晰。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香港家庭,爸爸是一家点心店里的糕点师傅,妈妈是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妇。在那颗繁华的东方之珠侧畔,那该算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草根一族。然而,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草根家庭,却在今年的“高考”中输送了一位“女状元”。在本届文凭考试中,曾芷君获得了三科5++、两科5+的佳绩,按照当地的评分标准,这样的成绩相当于“状元分”。
金榜题名,红袍加身,是多少学子心中无法企及的梦,也是世人眼里最美最可艳羡的一幕场景。今年的这位“女状元”却格外惹人注意,不仅仅是来自她的草根出身,还有她身上那个特殊的名称——特教生。
是的,女生曾芷君是一位特教生。特教生,或聋或盲,身体上的某些缺陷让他们无法与正常人一样学习生活,他们只能接受一种特殊的教育方式,要付出比常人多百倍千倍的汗水方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立足。当然,他们中间,也有冲破重重障碍登上人生巅峰的励志人物。19世纪美国盲聋女作家、教育家海伦·凯勒,因19个月大时的一场高烧导致失明失聪,却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完成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父母曾不止一次用海伦的事迹来鼓舞教育女儿。因为曾芷君也是一个又盲又聋的孩子。双耳中度至严重听障,平时须戴助听器才能倾听到一点微弱的声音;双眼仅看到光影,弱视程度在医学上被界定为完全失明。他们也曾想象着自己的女儿像海伦·凯勒一样,在凹凸不平的盲文书上触摸到一片彩色的世界。可他们很快就痛心地发现,那样一条路,吝啬的上苍也不曾给,命运对她的刻薄程度让人震惊。曾芷君长到四五岁时,才发现手指有触感缺陷,抚摸点字全无感觉。
看不到世界就来倾听吧,听不到世界就来触摸,曾芷君的指尖,却触摸不到丝毫这个世界的温度。像她这样的视觉、听觉、触觉三感都有着严重障碍的孩子,就连特教学校的老师们也很少遇见。上帝似乎把曾芷君面前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哭泣过,挣扎过,爱女心切的父母也曾带着她跑遍香港大大小小的医院。无果,现实就那么无情地摆在那里。曾芷君却不甘心认输,她坚信在险要的高山大川面前,只要耐心寻找,总会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唇读就是她于险要逼仄的人生途中为自己开辟出的一条路。一本书,捧到脸前,红润的嘴唇,轻轻地在那些突起的文字上一一小心地吻过。不了解情况的人,乍看过去,以为她是在亲吻那些洁白的纸张。却不知,那是她与这个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中国文学科、英语文学科,对正常的学生来说都是极其繁重的两门课,大量的阅读、记忆,让他们放弃了对这两门课的选修。曾芷君却毫不犹豫地选修了这两门课。
唇读阅读速度相当慢,文学科又需要极大的阅读量。一般人一两个小时就读完的文章,曾芷君却要花费七八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读完。那是一个苦乐参半的过程,也是一个看上去怪异的过程。文文静静的一位小女生,捧着一本书在“吻”,一“吻”就是数个小时。天冷时,纸张冰冷,刀片一样硬,曾芷君的嘴唇,像吻在冰冷的冰面上,一字一句,一行一行,嘴唇慢慢冻得乌紫,没了知觉。停下来,活动一下,再继续。夏天天热,长时间的伏案“吻”书,额上、颊上的汗流下来,打湿了唇下的盲文书,又滑进曾芷君的嘴里,又苦又咸。看到女儿如此辛苦地用功“读”书,做父母的曾不忍,劝她休息,不要那么苦累。曾芷君每每都笑着拒绝:凡事不可逃避啊,不然以后困难就会跟着我。她坚持当日事当日毕,再苦再难也要坚持把每天的计划完成。
十多年来,多少次月白风清,多少个严寒酷暑,就在曾芷君的双唇间悄然滑过。她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读书学习,却还是坚持走在他们中间。她像他们一样背着书包读小学读初中升高中;她像他们一样,通过文字,通过接受学校教育这样的方式与这个世界亲密接触。时间老人很公平,给每个人的时间银行里都是每天分配二十四个小时。她不能分到更多。她亦无法像平常人一样向时间要效率,便只有“借用”,她把自己娱乐、休息甚至连正常的吃饭睡眠时间都借用了,用来“亲吻”那扇命运留给她的唯一的机会之窗。
多年的坚持,无数的泪与汗,终于浇开了那朵梦想之花。得知她在今年的考试中取得如此佳绩时,做父母的喜极而泣。曾芷君却表现得很是淡然,她依旧低头,轻轻“吻”着那些洁白的纸张。她打算入读中大的翻译学系或社工学系,以助人为业之余,更希望用自己的经历鼓励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以勇气面对人生挑战。前面的路还长,曾芷君继续走在那条寻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