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重庆城每年都少不了要看几趟涨大水,特别是七八月份,学校放了假,一涨水我们就来到江边,一则看涨水二则还可以捡捡刨财。你看那江水排山倒海汹涌澎湃,把沿江两岸的东西冲下来,源源不断涌来的飘浮物像一条长龙顺江而下,那时机动船不很多,在这涨水天能看见船使我们大开眼界。
看,上游处有只满载货物的柏木船急驶而来了,船头压着浪花,桅杆上降下了风帆,我们这帮孩童们一声唿哨,齐刷刷的都张着吃惊的眼睛盯着它。离我们不远处就有一处大漩涡,那急流漩涡咆哮着如野兽张开的大口,上游涌来的漂浮物流终这里,泡都不冒一个便扯入了江底。
漩涡在航道的必经之处,柏木船迅速卷了进去,接着便打起了漩圈。本来就没有间断的船夫号子,猛地嘹亮起来,船公把着舵,白发在风中飘飘,俨然是决战决胜的将军,他也许就是船工们的父亲或是伯父,属于子侄辈的桨手们,全身赤裸着,只剩胯间一条短裤,有的连短裤也没有。只是系了一决破布片,他们躬着身,靠着号子的协调,呐喊着划桨。这是在生与死的缝隙中穿行,不亚于战场上的冲锋掠阵……船在漩涡上打漩圈,如果漩圈越来越小,那就太危险了,那是船翻人亡的信号!而船翻人亡,在那里只是一瞬间的事。偌大一个城市,偌大一个天地,只剩下哗哗的洪水波涛声,波涛之上的船夫呐喊,以及这种呐喊声震大河两崖的回响。孩子们把心都提到了喉咙管上,担心翻船,害怕船翻人亡!
船在漩涡上打着漩圈,船工的呐喊声震江岸,正宗的川江号子可不是今日舞台上的装饰,它是鬼门关前,船夫与死神决斗的嚎叫,是困兽要冲出陷阱的嚎叫!应该说,这场景不是一种雄壮,而是一种悲壮,一种在漩涡中求生存的悲壮,一种充满野性的悲壮,这就是在险山恶水中讨生活的重庆人,重庆人的魂,重庆魂!
漩涡之上,那是满载货物的柏木船打着漩圈,它终于把漩圈越转越大了,压着浪花的船头终于冲出漩涡,搭上了下行的急流。那次涨水看船,使我认识了船工,理解了船工号子,那惊心动魂的一暮一直萦绕在我心中。
一晃就是几十年,人老了,重庆城也变了。两岸耸立无数的高楼大厦,四岸修起宽敞的滨江路,变得十分繁华热闹。七八月份的涨水季节也看不到以前那种光景了,说给后人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