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高头最近不怎么爱出门了，即使出门也是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帮老头呼呼啦啦边走边唠了。 有的老头好几天看不着老高头，便急急地跑到老高家，一进门就给老高头劈头盖脸一顿教育，说那不合群的老刘头天天在家憋着，憋出病了吧，前两天连夜送到省城，抢救了一天一宿才脱离危险期，你老高头是不是也想那样啊？还有动之以情的，说你老高年轻时都壮啊，4米高的电线杆子几下就能爬上去，怎么退休几年就变成“公主”了呢？ 老高头知道这些老伙计是怕自己在家呆着闲出病，所以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端茶倒水，并保证肯定尽快归队。待把他们送出门之后，老高头心里又感到不是滋味。为什么不是滋味？说出来老高头自己都感到好笑，因为他“掉队”的原因竟然是“手机。” 老高头不是没有手机，他还是他们那帮老头里第一个拥有“高端”手机的。记得老高头第一次带手机出门那天，他把手机掏出来之后，老伙计们立刻把他“众星拱月”般的“拱”了出来。每个人轮流端详着这部在08年还算是新款的手机——大屏幕、大喇叭、跑马灯，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劲！老高头看他们兴奋的样子暗暗得意，不忘“友情提醒”，“轻点啊，别把我的手机弄坏了！。”要是来电话，老高头就更高兴了，非得让铃声响个半天再接，按下接听键，派头十足地“喂”一声，顿时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掌管全区供电系统的“高所长。”虽然他接的无非是老高太太告诉他“回家带把葱。”“饭已OK。”之类的。要说老高头最高兴的，莫过于别人问他“手机是谁给的?”的时候，他会故作谦虚，说是小孩给的，就是他那个在实验中学上学的外孙子，问者一听“实验中学”，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小孩有出息啊，都是你这姥爷教导有方。”他强忍着笑，继续谦虚着说：“都是孩子自己的努力。” 那段时间老高头常对老伴说：“自从冬冬给了咱这部手机，我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老高太太一听，就笑骂他老年痴呆，心怎么能吃蜜呢！老高头听了也不争辩，只是笑。 一转眼三四年就过去了，手机样式越来越多，价格也是越是越低。老高头周围的这帮老头的手机也逐渐更新换代了。一个个都拿着比他的屏幕还大，喇叭还响的手机，还有的老头整个翻盖的，一天天在他面前开了合，合了开，“也不怕撅折咯！”刚开始还不以为然，可慢慢地就发现别人的手机一天比一天好，自己的手机却一天比一天破旧——后盖得用胶布带着，照相功能时好时坏，放歌时喇叭总“沙拉沙拉”响。而且这些老头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炫耀，锻个炼还得放着歌，散着步还得把手机攥在手里，特别是他以前的手下老张，总说“手机是身份的象征”，你老张啥身份？退休老工人。我老高啥身份？退休老干部，是正科级国家干部！你个工人能给我老高比？ 老高头把这些话在饭桌上说完，两个儿子就连忙劝道，跟他们比啥？咱也不是买不起。下午咱就去商场买，买最好的！老高头一听要买手机，立刻喝止，“买什么手机！能接能打就行呗！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损样！”随后下了一个谁都不许买的的命令。两个儿子知道老高头节俭惯了，但第二天还是拿回来一部新手机。全触屏，一看就是好东西。但老高头这摆弄了一辈子“电工四大件”的手，怎么也摆弄不明白屏幕上那些小图标。把弄了十几分钟就往桌子上一摔，“整不明白，退了！”老高头说完这句话，忽然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2 老高头身边长大的孙冬冬在寒假里也听了几次姥爷的抱怨，起初觉得姥爷是生闲气，老头手机要那么些功能干什么。后来觉得姥爷要强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等自己有钱了就给姥爷买个新手机。但是当压岁钱一到手，这个想法就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直到正月初三，孙冬冬在“淘宝”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老年人手机”的选项。点开之后，孙冬冬盯着屏幕只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因为这老年人手机最贵的也不过三百多元！ 孙冬冬从六岁开始就和姥爷生活在了一起，有好吃的姥爷肯定给他的宝贝外孙子留着，给他炒蛋炒饭恨不得放一筐鸡蛋；夏天天热，姥爷嫌卖的冰棍太脏，自己订牛奶配奶粉给他放冰箱里冻；他小时候爱喝维维豆奶，姥爷骑自行车，把他放在前梁上，骑上半个小时到市场上去买。买到手之后，他就一遍遍地喊“维维豆奶”，姥爷也一遍遍地跟着喊“欢乐开怀”，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 此时孙冬冬才发现，自己眼里威严的姥爷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苍老了起来。 “给姥爷买个手机，初十他生日时给他，他肯定‘欢乐开怀’！” 3 孙冬冬精挑细选了二十分钟，终于选定了一款姥爷能喜欢的手机。所有费用加在一起总共才225块钱。孙冬冬苦笑，二百来块钱咋都能省出来，怎么自己早就没想到呢？不是没想到，是没去想吧。 付款之后，老板问他要不要收据，孙冬冬灵光一闪，让老板给他开个一百元的收据。老板不解，问孙冬冬为何这样做。未等孙冬冬回答，老板就反应了过来，敲了一行“你是好孩子”，孙冬冬为此感到惭愧。 接下来的问题更加棘手，因为是春节期间，快递公司初六才能上班。就算初六发货，到达他们这个小镇也得四五天以后了。老板保证初六就发货，让孙冬冬放心，肯定不会错过姥爷的生日。孙冬冬再次自责，要是早些时候买，哪还会有这些事啊！ 初十很快就到了，从早上开始家里就开始热闹了。大舅老舅的朋友同事早早地赶到家中，一大帮子人在客厅里有说有笑的，孙冬冬却是坐立不安，几次查物流都显示已到达，可他到中午了还未收到取货的电话。当警察的大舅发现孙冬冬心不在焉，有些不高兴，责问孙冬冬，有约会啊？今天不许出去玩！孙冬冬也不辩解，倒是姥爷开口了，想出去玩就玩呗，吃饭点再回来！孙冬冬脸一红，幽默了一句，为了下午饭能多吃点，早上都没吃饱，现在饿得都受不了了！一屋子人都笑，他也跟着笑。他想给姥爷一个惊喜，刻着惊喜却没有准时到来。 直到傍晚五点多，客人们都走了以后，孙冬冬才接到取包裹的电话。取完货回到家已经六点多了。姥爷正在看天气预报，孙冬冬把手机递到姥爷面前，问啥呀？他答手机。又问谁买的，他说他在网上花一百块钱买的，新年酬宾大减价。 姥爷拿着手机把玩了一会玩儿，乐了，说这个手机好用，还好看，又便宜，真好！孙冬冬一听，看着合不拢嘴的姥爷，本想说的“生日快乐”哽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4 第二天早饭过后，姥爷让孙冬冬把旧手机里的短信导到新手机里，孙冬冬问导短信干嘛？姥爷说是你们发的短信，闲着的时候看看！孙冬冬把收件箱里的十几条短信导到新手机里之后对姥爷说，以后我每周都给你发几条短信。姥爷笑了，发吧，我要是能整明白就给你回！这二百块钱给你，姥爷能花你钱么！等你挣钱了，我再花！孙冬冬起初不要，然后说只花了一百块钱，姥爷又笑了，就你那点小心眼儿？孙冬冬也笑了，笑得很开心，只是转过身狠狠地抽了几下鼻子。 在孙冬冬开学的前一天的下午，孙冬冬午觉刚醒，就听见姥爷在楼下聊天： “我外孙子给我买的，嘎嘎新！” “上大学了，学得汉语言文学！一寻思你就不知道，就是中文系！” “那是那是，从小就在我老高头身边长大的，能没出息么？” …… 听到这，孙冬冬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两只手用力地捂着脸，身子紧紧地蜷着，却怎么也无法将眼泪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