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搭鹊桥
作者： 杨灿平
自古至今，被冤假错案桎梏的子女有多少？大春就是其中之一……
一
大春从表姐家回来，路上捡个流浪猫，经过细心喂养，渐渐活泼起来。转眼一年了，流浪猫变成了一只肥胖胖的大狸猫。由于它调皮又可爱，大春干脆管它喊“花狐狸”。
像以往一样，一到傍晚花狐狸就岀去“撒野”，半夜准时回来。它每每回来后，先在门外“喵喵”两声，而后守在门旁，等待大春来开门。这己习以为常，大春不感到麻烦。然而，今夜它在门外却“呜哇呜哇”地叫个不停，大春以为它又在谁家捉了个大老鼠，开门一看，“哈”，好家伙，花狐狸正挟制一条欢活乱跳的大鲤鱼。
妈妈一响吃斋行善，从不杀生。她急急忙忙从里屋走出来，责令大春马上放生。大春何尚不想拿它改善一下生活呢，眼下就要到嘴的美味却不能如愿，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母命难违呀。无奈，大春只好将它放生了。第二天夜里花狐狸又衔回一条鲤鱼，但己被它咬死了，这会儿妈妈没话说了。
这顿早餐是妈妈做的“白水煮鱼儿”。
乍一听白水煮鱼儿还真有点儿离谱。其实，自从爸爸去世后，他和妈妈相依为命，生活十分清贫，平时青莱萝卜只是白水煮煮而己。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学们说萝卜可以用食油吵，他偏偏说不可以，同学们嘲笑他，说他是个书呆子。到家后问妈妈，妈妈只是－阵辛酸……为减轻家庭负担，大春高中二年级辍学了。屋漏偏遭连阴雨，正赶秋收，他大腿上却长了个大毒疮，天天服中草药熬的苦水，总算把大毒疮治愈了。然而，他肚子里的肠子肚子被苦水子涮洗得白白净净的，怎不想搞点儿荤菜犒饷犒饷呢。这不是吗，白水煮鱼儿，谁说不是上等佳肴啦！是啊，多亏花狐狸呀！
自从大春放生了鲤鱼后，花狐狸隔三差五就会衔回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儿。为此，大春曾挨门挨户问了村民，可谁家也不曾丢失什么鱼儿。那么，花狐狸纵然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钻进水里捉鱼儿呀！？对此，大春百思不解，心里头还真怪有点儿纳闷呢。
二
大春家住村子最后头，房后不远是一条很长的池塘，村民们习惯地称作北大塘。北大塘两岸是断断续续的芦苇和菖蒲，清澈的水面几乎全被丛生的杂草覆盖。这么好的水源，常年荒凉，无人问津，倘若养鱼儿，岂不是很好的致富门路吗？！可惜啊，可惜——大春暗下决心，有朝一日非把这水塘利用起来不可。
平时，花狐狸撒野都是去村子里捉老鼠，可近日大春发现它每到傍晚就往北大塘方向跑，这样一来，不仅使大春矛塞顿开，想必你花狐狸真的会水下“功夫”。
中秋节前一天的晚上，大春尾随花狐狸来到北大塘坝堤上，花狐狸“喵”了一声，仿佛急不可待，猛地蹿进芦苇丛中，慌慌张张寻找了好几个地方，最终它找到一处塘岸与水面比效平形的位置，两后腿挨水面卧下，尾巴伸进水里不停地摆动。此时的大春早己蹲在了花狐狸头前，看它究竟要干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月儿己经升到东南方的天际。大春两腿蹲麻了，脊背也疼了，实在忍无可忍了，慢慢站起来，说：“花狐狸，咱们回去吧……”话没说完，就看见花狐狸尾巴摆动的水面的附近突然翻起一朵大水花。
此时此刻的大春一阵紧张，他马上蹲下，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水面，可心里总是暗自悔恨，早知道不站起来就好了，肯定是条大家伙被我吓跑了……就在这时，“哗啦啦啦”，水面一阵响亮打断大春的思绪。原来，一条半米多长的草鲲鱼儿随着花狐狸尾巴向塘岸方向甩的瞬间，一头扎在了稠密的芦苇丛中，被四周的芦苇牢牢夹住。
这一回，大春来了劲，他大声喊道：“花狐狸！神啦！你真是神猫也！”
三
大春卖了这条草鲲鱼儿，买了一瓶棉子油，他和妈妈吃了三个月还剩半瓶呢。
第二年夏天妈妈去了关外亲戚家，家中只有大春和花狐狸了。虽说大春辍学了，但业余时间从没有离开课本。一天中午，天气非常炎热，大春在院子里正聚精会神地学习，花狐狸跑过来捉住他的裤腿角当玩具。
“花狐狸，你要干嘛啊！”大春不耐烦地站起，放下书本，下意识地步出院子，大吃－惊。原来，一位少女直挺挺地倒在了院子外厨房的墙边。
少女穿红花褂、青裤子、秀花鞋，长长的黑发把苍白的面颊遮住了大半，大春“喂”了两声，少女没有反应，顿时，他意识到请况不妙，这女孩子中暑了。情急之下，他连拖带抱，把她弄在院内树荫下，给她服下了觧暑良药“十滴水”，少女很快苏醒了，大春也放松了一口气。
“这是哪儿？”少女缓缓环顾四周。
“这是杨树村。”大春反问：“你是哪儿的？”
“桃李村的。”少女说。
“我表姐叫爱英，”大春说，“也是桃李村的。”
少女没再说话，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理了理长发，说：“俺该走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就这样走了，连个‘谢谢’也没说。”大春在心里嘀咕。
少女走到院子大门口，转过身来，说：“俺叫李妤。”
大春望着少女渐渐远去的身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喃喃自语：“你叫（李妤）鲤鱼，哪怕你叫鲶鱼，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大春和花狐狸一如既往，一切仍然如此正常。可是，家里粮油短缺，眼看就断炊了，怎么办？他想叫花狐狸去北大塘捉鱼儿，还像上次那样捉条草鲲鱼儿，不也可以换点儿粮食吗？！可是，人该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他和花狐狸去北大塘好几个半夜，连一只虾也没捉到。谈何草鲲鱼儿？！大春真是辗转反侧，无计可施了。
第二天早晨，大春发现花狐狸站在锅台上抓锅盖，却不禁自卑地摇头，说：“花狐狸别装傻，锅里没有好吃的。”花狐狸仰面瞪着他，连连“喵叫”几声，意思仿佛是在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好吃的，难道你不知道俺馋猫鼻子尖吗！？
大春也仿佛明白了它“喵叫”的意思，急步迈进原本简陋的厨房，发现木锅盖上面牢牢地压着一块大石头。顿时，大春心头一股火恼升腾，想必是谁家的孩子在刁难我，猛一使劲把石头搬了过去，掀锅盖一看，“哈哈”，满满一碟红烧肉，还有三个大馒头，并且还在冒着热气。
大春见状，一阵狂喜。然而，他这样的狂喜只是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因为他在想，红烧肉、大馒头，必竟是美味佳肴。那么，这是谁放在这儿儿的？倘若有人放错了地方，我把它当做了早餐，岂不就麻烦了……好在一直到天黑没人过来问及此事，他才算放下心来。
连连几天了，天天如此。不过，锅内不光是红烧肉大馒头了，而是变着花样儿的美味佳肴。
四
大春不愁断炊问题了。现在没农活，每日里除了“细品佳肴”就是学习——大春越想越痛快，猛－高兴，“哼”起了小曲儿。
镇上今晚放露天电影，不如去趁个热闹，开开眼界。电影放的是巜追鱼》，女主人公是假牡丹鲤鱼精，一个鲤鱼精竟然不顾生死去爱自己所爱——大春回到家中，独坐桌边，回味着故事情节，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
“俺是鲤鱼精，”一位老太太笑着走进门来，“我不会伤害你，请别怕。”
“啊……”大春惊讶地：“你、你是电影里的鲤鱼精……”
“不，”老太太非常认真地说，“上次我老人家奉命替天行道，跳出龙门，误入岐途，被困北大塘，后来被你的狸猫给骗了，好在被你放生救了我这条老命，真是太感谢你啦！
“感谢又怎么样呢？”大春说。
“感谢就是感谢吗！不过，”老太太一直含着笑容，“这几天你的膳食……”
“啊！？”大春突然打断她的话：“那些美食原来都是你送来的？”
“不是，”老太太说，“是我三千六百五十八代孙女儿‘鲤鱼’给你送来的。”
大春听得不太明白，说：“鲤鱼……什么鲤鱼？”
“十八年前，”老太太详细地说，“鲤鱼她触犯了天条，被贬入凡间，投胎转世，如今她己是一十九岁的大姑娘啦……”
“喵喵。”花狐狸撒野回来，发现房门不曾关闭，并且亮着灯光，一高兴蹿到桌面上，连叫两声，把趴在桌边的大春惊醒了。
大春忽然抬起头，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老太太也不见了，他伸手捉住花狐狸，狠狠地说：“好你个花狐狸！打断了我的‘鲤鱼美梦’！”
大春松开狸猫，两手扶案，在想：日有所恩，夜有所梦。每一个正常的人都可以去做他自己的梦。可是，天天锅里如此的美味佳肴又作何以解释呢？梦中的鲤鱼投胎转世，她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那么，上次解救的中暑的李妤……鲤鱼，“啊”？！两者不正好谐音吗！大春想到这里，突然一拍桌案，脱口而出：“是李妤！有啦，花狐狸！今夜咱们守在厨房，一夜都不睡啦！”
“不用啦。”李妤手提竹篮走了进来。
“啊？！”大春又惊又喜：“李妤！真的是你……”
“嘘！”李妤做个手势，神密兮兮地说：“小声点儿。”
“为什么？”大春不明其意。
“深更夜伴，你我独处一室，被别人看见成何体统。”李妤落落大方，把竹篮搁在桌面上，亲自关闭了房门，返回身来，坐在大春对面，转开话题，说：“这么晚了还没睡，想必是去看电影了吧？”
“嗯。”大春点点头，稳定－下情绪，也显得大方起来，说：“看电影回来坐这儿睡着了，做个梦。”
“嘻嘻……”李妤笑着，说：“梦见谁啦？”说罢，心里甜滋滋地。她以为他会说他梦见她了。可是大春一反常态，说：
“你、你是人还是鬼？！”
“鬼……什么鬼……”李妤迟顿－下，马上掩口失笑，说：“就算是鬼也不是厉鬼。”
“就算是鬼？那……”大春想了－会儿，说：“你不是鬼，为什么总是夜间给我送饭呢”
“问你自己呀，”李妤含情脉脉，“你自己比俺更清楚。”
“你、你……”大春顿时语塞了。
五
原来，李妤爸爸在公社工作，李妤高中毕业后在家闲置着，前几天，一大早她就去了爸爸那儿，想让爸爸给她安排个工作，回来路过杨树村突然中暑倒在了大春家厨房的墙边。李妤获救后，对大春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
当然，一个女孩子面对眼前的现实，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大春突然说他表姐爱英也是桃李村的，李妤心里有了底。她回到家一刻没停留，马上去了爱英家，是爱英对她详细说了大春的家庭情况——大春爸爸原是省委干部，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继而被迫下放农村，不久含冤而逝。从此以后，大春与妈妈相依为命，生活如此艰辛等等遭遇。当然，大春无条件成了“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的儿子。
李妤听了爱英的叙述，对大春由同情、怜悯，转变为爱。
这（“文革”）时期，“贫下中农”家庭人员若与“五类分子”家庭人员有来往，马上就会安个“保皇派”的罪名，拉到台上批斗，然后关进“学习班”。那么，李妤怎敢与大春来往呢？她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夜间来往。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过去了多久，李妤才把竹篮里的食物摆在桌面上。真可谓一住情深，她说：“吃吧，不太凉。”
“不饿。”大春苦苦地摇摇头。
“你的情况，爱英姐都跟我说了。”李妤盯着他。
“是啊，”大春无可奈何地，“我出身不好，这样会连累你的。”
“我不怕！我喜欢！”李妤艰定地说。
大春听罢，立刻笑了。
李妤指指一旁熟睡的狸猫，说：“刚才我在门外，明明听到你埋怨它，说它打断了你的‘李妤’美梦，是怎么回事？”
接着，大春就把放生鲤鱼和看完电影回来梦见鲤鱼精的事说了－遍。李妤听得津津有味，大春又说：“刚才我还真的把你当成鲤鱼精的笫三千六百五十八代孙女儿了呢。”
李妤突然走到大春身边，双手抓住他的右臂，一个劲地摇晃着撒娇，说：“大春哥，你真坏、真坏……”
花狐狸被这二人折腾醒了，用爪子洗洗朦胧的睡眼，从大春的单人床头“噌”地一下蹿在了桌面上，瞪眼看着那些美味佳肴。李妤感觉好不稀奇，指着狸猫，说：“大春哥，哪有猫不吃肉的呀！？”
“咱这个花狐狸就是有志气，我不让它吃，它就不会吃。”大春说着，把狸猫抱在怀里，突然话锋一转，说：“噢，对了，若不是它，你的命就没了。”
“难道是它让你救了我。”李妤好奇地问。
“那天我在院子里读书，它捉住我的裤腿角当玩具，当时我也读累了，放下书本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这不，我就看见你昏倒在厨房的墙边了。”大春说：“当然，这只是巧合。”
“不，这是天意！”李妤说着，笑了：“花狐狸，俺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呢！”
“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大春也笑了，说着，他两手携着狸猫的两条前腿，把它高高举起。李抒顺势托起了狸猫的两条后腿。
这时，狸猫在空中“喵喵喵”地叫个不停。二人随着它的叫声，大笑起来，笑得何等开心？！
突然，村子里雄鸡一阵长鸣，李妤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说：“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李妤突如奇来的举动，大春并没觉得突然，只是眉宇间再一次显露了他心地的苦衷和无奈。
尾声
大春、李妤二人相爱不到一年，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就召开了。爸爸蒙受二十多年的冤案得到了平反，他老人家九泉下终于暝目了。
按照当时的条件，大春可以回到城里工作，享受市民待遇。然而，他放弃了。他和李妤在乡村带头致富，首先把北大塘放进了三万尾草鲲鱼苗儿，到了年底，个个像猪仔一样，村民们乐得合不笼嘴。
大春和李妤也笑了，这一回，二人笑得才是真正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