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人有一种与其他城市不一样的特性—他们似乎接受不了任何体力活—无论贫富,只要有体积较大的东西需要搬动,往往就会找专门的体力劳动者来帮忙。妇女或者老人上街买菜,买得多一点,会雇一个“背篼”;酒吧在二楼,供应商把啤酒送过来的时候,也是找“背篼”搬上去。
这就给了“背篼”以广阔的生存空间,贵阳人认为,自己需要他们。
当然,被需要,不意味着被尊重。就群体的社会地位而言,他们和流浪者十分相近,至少不比流浪者好多少。脏、臭、累,是他们的工作标签,而具有这些现象属性又能获得尊重的时代早已过去。
卫生状态的确是招致社会歧视的重要原因。跟他们混在一起好几天,客观地说,他们身上的味道常常让人几欲呕吐。夏天,只要有工作,一定是汗流浃背的。有时帮货车卸货,一干几小时,全身被汗水浸透,但他们不会在完工以后去洗一个澡。黄忠说,大概也就是一个星期洗一次。
附近有一个公共澡堂,黄忠说是8块钱洗一次,韦飞飞则说是12块,价格大不一样,结论却是一样的:“哪能天天去洗呢?”
大多数人是一周洗一次,洗完澡之后,穿上的衣服又可能半个月没洗过。所以,就脏臭程度而言,他们和流浪者相去不远。
20余人中,小付年纪最小,铜仁市的土家族,今年18岁,群体中唯一一个胖子。他父亲是生意人,家里并不贫穷,睡在大街上做“背篼”是他人生第一份工作。
他说:“我就不服了,贵阳人凭什么歧视我们?有一次,一个男的从这走过去,对我说,你就一辈子睡这里。我说,今天我睡这里,明天说不定就你睡这里!”
那一刻他的自尊心爆炸了。“我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力气挣钱吃饭,我睡这里有什么不对?”
黄忠的头发凌乱,眼睛很小,小眼睛里每天都布满血丝。身上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长袖秋衣,白色的部分脏得不成样子。他说,一开始自己来到这里,一个星期睡不着觉,街上太吵了。一周以后,就习惯了,必须习惯,因为家里有父母妻子、两个孩子,孩子们现在都在上小学。
“我是一个父亲。”黄忠说。
收入
社会权利与经济能力,是进行社会分层的重要依据。对“背篼”而言,前者为零,后者也很微薄。
不过,他们对歧视的心理反弹,很大程度上却是因为在经济收入上,他们自视并不低。以往的公开报道,以及社科论文,谈及他们的收入,大体锚定在600元至1200元之间,记者阅读的最后一篇报道发表于2013年,收入数据上出入不大。
“开玩笑吧?”韦飞飞说,“我们这些人,每天最少要用掉50块钱,按新闻说的,我们都喝西北风过日子?”
韦飞飞的说法一下子得到许多人附和。“黄队长”说,我今天搬东西赚了150块,打老虎机就花掉300块。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过后一一询问,他们的月收入大概在2000~6000元之间。韦飞飞说,最少的时候也有2000多,最多的能拿到6000,一般情况下是四五千。
这一组数字解决了记者先前的疑问:如果收入只有1000元左右,在工业发达地区普遍缺乏劳动力的时代,为什么贵阳还有为数甚巨的“背篼”?在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农民工、产业工人的月收入已经达到四五千元。
因为,打工或者做“背篼”,收入已无差别。
“黄队长”曾经在广州花都区操作过数控机床,月薪4000多元;黄忠曾经在广州塑胶厂工作过,月薪4000元左右,后来在潮阳印过冥币,工资大体相当;小勇见过的世面更大,长三角、珠三角大部分有名的城市都工作过,工资也不低……这些人中,绝大部分曾有在工业发达地区打工的经历。
差别不大的收入,解释了“为什么当‘背篼’”,但不能解释“为什么不愿当工人”。记者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