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会说,莫言这样的人也属于人文知识分子,为什么仍然受到明星般的追捧呢?这正是我想说的,在大众眼中,莫言并不是什么人文知识分子,而是一个社会价值排序极高的人,可以形成对大众的全方位压倒,因此他可以是一个明星—因为得了诺贝尔奖,这是一个名牌。
大众只愿意听这三类人怎么说
有些事说起来好像很残酷。我承认,很多人并不愿意去直面什么真相—而它正是我们今天在存在上的一个特征。
好吧,下面我将解释:人文知识分子为何在今天好像越来越只能跟自己玩,是因为大家在存在方式上,已经远离人文知识了—人们在存在上,已经不再需要他们。
我和一位朋友曾经讨论过为什么会这样。她回忆起了自己经历的一件事,当年在大学读书时,正流行后现代主义(很遗憾,它也属于人文学科)。后现代主义的逻辑就是要解构什么“中心”,进而,也解构“你讲,我听”这类结构,反正就是谁都可以讲,谁都牛。所以从这种逻辑中,有学者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准确地说是他像先知一样捕捉到了未来):人文学科以后会消亡。
我不想追随这个观点。但现实确实是一步步在抽空人文知识分子脚下的地基。
看一下这些现象:现在,新闻客户端、微博、微信这些新媒介,已经让每个人都可以凸显自己,即使是一个白痴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需要刷存在感,都想要让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和对世界的看法,都在心理上预设了别人的看法在自己心中并不重要,因此已经颠覆了过去的“知识分子说,我听”结构,而变成了后现代主义所不幸预见到的每个人跟世界的关系“我说,你听”结构。
在这种新的结构下,大众当然也需要有人说来给他们听,但他们所需要的人,不是比他们有精神高度的人,不是比他们有知识的人,而是比他们有身份、有钱、有煽情能力,而且在社会价值排序上可以绝对性地压倒他们的人。他们只愿意去听这些人说话,因为他们想成为的就是这种人。这些人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三类偶像。如果你不是,那么,你的话在大众眼中一钱不值。
“启蒙”早就是老古董了。
除了这个结构的变化,人文知识本身的特点也跟大众的需求不契合。
我们想一下,凡是人文知识,既然是让人的这种存在趋向神性,所以它总是有一个维度:超越。它必须跟大家的生活,跟社会现象拉开距离,有一个精神上的审视,有一个价值上的判断,甚至面对庸俗的东西,还有批判性。所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呈现,人文知识分子骨子里是严肃的,还要揭示某些可能较残酷的真相。它需要一个人用心去感受,用头脑去思考。
但是,大家在社会中已经累成一条狗了,有时候遇到的一些事情,在心理上也够残酷了,在休息的时候,只想娱乐一下,放松一下,得到抚慰一下,骨子里就拒绝严肃和批判,也不想再去直面什么残酷的真相。在这种社会和心理背景下,你还要大家去直面内心和社会的真相,无异于让大家吃二遍苦遭二茬罪。所以大众骨子里就是排斥的。
人文知识分子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提升大家的精神品位,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大众的直接感受就是无力。让人有无力感的,而不是让人放松的东西,是不受欢迎的。
人文知识有一个关怀的维度,关怀人的命运,关怀人的尊严,关怀人的价值。但是这种关怀有一个前提条件,需要人去体验自己的内心,去体验跟世界在精神上的关系。
可是,现在,人跟自己,跟世界的关系和过去已经很不一样。他跟自己的关系,只是“自我”跟欲望,跟情绪和浅层的情感的关系,他只感受、体验得到这些。而他跟世界的关系,也不是精神上的关系,只是利益上或心理上的关系:有没有好处,让我舒服还是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并不需要人文知识分子的那种关怀,那种关怀对他们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