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历五月上旬正午灼热太阳的烘烤下,广州城西和城东的水系沿岸各村都到各自的亲属村落拜访。五月初二是杨箕村龙舟探望东部水系表兄弟村的日子。在那艘容纳70多人的细长大龙上,伍师傅站在打鼓的位置,比起大部分龙舟手要显眼得多。在一艘龙舟的人员编制里,负责划船的“爬仔”是最普通的“基层成员”;那些在船首尾掌舵的龙舟手,则是具有一定经验,并且体力优胜的高一级“技术人员”;而到了打鼓和打锣的级别,则是可以对整艘龙舟发号施令的“船长”了。没有一定的资历和地位,龙舟鼓手这个地位绝对不能担当,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民间习俗里,乃至在古代的战场上,敲击乐具有指导性的信号传导作用。鼓的节奏和力度决定了龙舟手划船的速度和力度,而龙舟手划船的节奏,必须严格服从鼓手发出的节奏和命令。只见伍师傅在船上一边敲击着鼓,一边高声向其他龙舟手发号施令,鼓舞他们的士气。在需要拐弯和仔细留意水流方向的地方,伍师傅向船首的舵手发出各种方向校正的指示。如此年轻的鼓手在船员中显得非常鲜明。
相比起广州西部狭窄的河涌水道,广州东部的水系壮阔近海,龙舟的颠簸幅度远比在西部河涌要大,宽广的江面给龙舟好手们提供了广阔的展示舞台。不要以为依靠人力的龙舟比汽车要慢,在不熟悉路面的情况下,很多依靠座驾追逐龙舟的记者们往往会跟丢,而龙舟则穿越那些不为人知的水道,突然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一条河涌水面。曾经跟随着摩托艇一同采风的我,有幸从这些龙舟手的主观视觉在水上重新认识这座城市,狭长的水道,要么在地下,要么被高楼包围,而转眼之间,又突然回到珠江的主干道,参天的广州塔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一种绝大部分广州人从没经历过的广州城市水道观感,而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能够跟随伍师傅和其他村民的船队游历东部水系,借助这份经历去重新发现一个不为人知的城市另一面,这份记忆已经弥足珍贵。
从未被赋予的男性角色
伍师傅属于拥有飞驰的龙舟和威武的狮子世界里,尽管他的故乡早已被水泥森林包围,他的住处早已迁入高楼。那条曾经清澈而且两岸是田园风光的杨箕涌,也成为了城市河涌的一部分。从伍师傅的身上,无论是身材和肤色,还是精气神层面的感触,他都让我感到南粤地区龙狮两种古老图腾的再现。他熟记各种民俗仪式的细节步骤,有着一套与别人不同的生活理念,更加不会有上班族身上散发的那种无聊感和刻意追求的所谓“文艺气质”。我佩服他,因为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无需受到一般城市男人所面临的各种束缚: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办事被绩效表捆绑、必须迎合办公室的所谓“公司文化”、必须穿适合办公室的衣服,而不是让自己的肌肉皮肤裸露在炎热潮湿的空气中等等。“斯文”已经成为一种管束都市男性的要求;通过消费来改善自己身体和头发外形,通过购物来标榜自我形象,变成了都市男性身份塑造的一种最普遍方式。各种男性时尚杂志在不断灌输各种成为标准讨人喜欢的男人形象准则。不仅女性是固定标签代入的受害者,其实男性也很被动。
更加极端的是,在我那个阴盛阳衰的办公室里,稍微表现多一点男人气质的行为,都会被一些小清新白领们打上“直男癌”的标签;雄性味道比较重的男士在今天有时候可能处于弱势地位。而从跟伍师傅的关系中,我还能继续吸收久违的阳刚气息;另外,我最享受的一点是能够逃脱越来越单一化的城市男性准则,在时空的偶尔间隙中,以村落文化为窗口,把自己代入一个从来没有被赋予的男性角色里,希望这种喘息让我不至于被新的性别霸权湮灭。
文∣何任远